敖寸心鼻子一酸,眼眶湿热。整整半年来,她日日夜夜活在失去婵妹的悲痛与内疚里,何尝不是一样的生不如死。明明活着,又恨不得随婵妹一同死去,却不能够这样不负责任地死去,于是连感知到自己的生命都成了一种残忍的酷刑。同样的悲伤在他们的身体里流淌,互知,共鸣。他扶住她纤滑的双肩,又在柔软的粉唇间发泄般地纠缠。“寸心……敖寸心……”起伏不定的气流体会似地唤出她的名字,她明明就在离他最近的身畔,他却发狠般地要用她的身体去填那疼到麻木的空虚和苦楚。苦涩的血腥气混着清冽的药香萦绕在鼻端,敖寸心也几乎陷入莫名的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今时何时。不是缥缈的思念,每一寸都是不可撼动的真实。那是他的气息,那样凛冽而温暖,可以劈开一切危险,可以抗住所有苦难。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杨戬……”她接不上气地开口,“告诉我,你痛吗?”他身子一僵,望进她浅如琥珀的眼瞳,压抑地喘息着,“……我一直都痛不欲生。”深渊里的声音直撞进心底,敖寸心阖上眸子,在他耳畔呼吸道:“我也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不堪说,不堪想。软香千种,刹那心动,眼底红尘迷离,浮生半晌贪欢。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所有深深藏起的心魔都无言又肆虐地互诉给最初和最后的相伴之人。烈焰烧遍,连同那些凄冷孤寂的过去与现在,一一熔化。“杨戬……”杨戬……真是世间最动听的名字,丝丝缕缕缠绕着心弦。万幸不曾相忘于江湖。“再叫我一次……”破碎的低语在耳际呢喃,就像三百多年的阔别只是寥寥几字从他薄唇轻诉的一瞬。他啊,从不肯问一句“想不想我”,可燃烧着的冷言到底还是露出了马脚。敖寸心的指尖抚过新伤旧痕,一路向上,绕到心口伤疤上停住。这道疤是她的,是她割开倒钩处的皮肉才把险些夺命的暗器取出。明明强大到放眼三界难逢敌手,却比常人更频繁地从鬼门关前一次次路过。还好,她终究没有与他走散……“我很想你。”她凑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仿佛终于把深藏的珍宝从尘封的箱底捧了出来。她深深吸取空气里不多的清凉,轻轻吐出那个一生都魂牵梦绕的名字——“杨戬……”满耳旖旎,满眼飞眩,满心炽胀。犹如山林呼啸,犹如惊涛万丈,犹如粉身碎骨。模糊的□□逸出胸膛,连同冲破禁锢的热烈和肆意澎湃的痛苦。粗重的热气呼在她的耳畔,她从没听他喘得这么厉害,仿佛遥远西海的凄凄风声,撕扯起内心深处的疼。向谁赎回逝去的时间,向谁追索血色的离散?半世娑婆,还剩谁留在身边?他内伤沉重难愈,又一直不得调理,虚空的身体如同被抽脱了最后的力气,内腑间的剧痛抑制不住地发作起来,喉头腥气翻涌,将四散纷飞的意识也搅得昏昏沉沉。杨戬眼前一黑,半声闷哼出口又被他狠狠忍了回去,人却撑不住地伏倒在她身上。敖寸心揽臂按住他脊背第五椎棘的心俞穴,不敢运劲太快,和缓地引气导经,助岔乱的内息回归丹田。真气在他久未痊愈的受损筋脉间流转,她的泪水顺着眼角簌簌滚落枕上,琥珀般的潮湿眼瞳瞥向埋头在她颈间的人——他的全部悲恸,他的全部心痛,她都逐一体会过。敖寸心小心地扶开他,拭了拭他渗出薄汗的额角,只觉温度降了些,不由得稍稍欣慰,拉起轻软的蚕丝被盖好,悄语道:“痛是一个代价,我还活着,你也活着,在痛里替那些放不下的人好好活着。”杨戬深喘了一下,将她搂在自己胸前,侧颊贴着她的乌发,哑声道:“一生的痛苦里,只有你是唯一那点甜……”三千世界的刀戟箭丛里,只有你是唯一那点心安。遥远的打更声捎来结庐人境的清欢意味,固执地跻身于浓重的夜色间。他的呼吸渐渐低缓了下去,在一片静谧里安好地流淌。习武到这般境界的人,睡里梦里都会本能地隐藏自己的声息。敖寸心在他温暖的怀里往前蹭了蹭,感受那一下一下的稳定心跳,偷偷自语:“你肩上扛着我所扛不动的三界,那么就把你的快乐、你的哀伤,还有一切不得不在人前掩饰的脆弱,一并卸给我承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