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月下并不接茬,指尖弹出一道真气挥开杨戬的另一只衣袖,“天呐,你还挺那什么,居然有两根线?”乓啷一声轻响,旧银小杯撞倒,杨戬以肘撑桌垂头喘息,“前辈勿以神力相激,杨戬……受不住。”“嗬呦呦……”月下一脸“你少碰瓷儿”的表情,“别把我说得像个隐世高手似的,自己伤成这样反怨起我来,讲不讲道理啦?”杨戬被他的高声叫嚷吵得头晕欲呕,只在一旁装聋作哑,默默调息。冷月高悬,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清清泠泠照耀世人。月下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撤了残羹冷炙,踩上高凳去修补湖心亭顶上的夕阳图案,斜了一眼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的杨戬,道:“我这人爱管闲事,说话也直,你别不爱听。要我说,你不该总引导她以为你不喜欢人家。”湖心亭的顶上画满了夕阳下的彩云,火烧云,紫霞云,鱼肚云……不一而足。杨戬合着眸子,抱臂在胸前,仿佛在享受无穷无尽的温柔晚风,又仿佛在放任自己的心痛蔓延到麻木,“她跟我在一起,只是饱受折磨。我已经折磨了她的大好青春,还不放过她吗?至于我的心,她不需要知道。”“难不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难受吗?”“不会难受,就算难受,也不会知道。”“啧啧啧,你就是在赌气,不肯原谅几百年前她说你折磨她的那句话。能理解,就像我和……”月下顿了顿,“呸,没什么。”“就像前辈和孟婆?”湖心亭顶太高,月下突然失了重心,整个梯子朝水里斜去。杨戬双眼未睁,伸手扶住长梯,微微送劲将其放正。月下吓了一身冷汗,腿脚发软地爬下了梯子,短胖的手指犹自发颤。“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见过她?”杨戬回想起那个白如落雪的年轻面庞,再看看面前这位五短老头儿,忽然觉得喉咙不大舒服,忍不住闷咳了几声,“见过。”“你是想投胎还是活腻了,见她?你喝了她的汤吗?”杨戬懒得思考“想投胎”与“活腻了”的区别,直接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没喝。”“扯淡!以她的规矩,不喝汤可以,但要用血盛满坤钵才能回到阳间,而坤钵能装下二十多亿斤的忘川!这是什么概念,就算是伏羲女娲也没有这么多血呀!好孩子,别诓我,你到底怎么回来的?”原来那只土陶碗叫坤钵……脑海深处某个不愿回想的记忆又冒了出来,幻化成牢牢锁住华山的乾坤钵的模样。“我用血盛满了坤钵。”月下大约是信了,走过来在杨戬脸上摸摸捏捏,“还没死呐?”杨戬不悦地避开,月下倒没往心里去,兀自感慨,“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一定有情根,而情根可以化作鲜血。有这么大力量的情根,至少得生长两千年,啧啧啧,真可惜呀……”“云何可惜?”杨戬面色微变。“两千年的情根就这么没有了还不可惜吗?”月下眯起眼睛瞧着杨戬,胖手在光秃秃的下巴上摸来摸去,似在仔细端详,“啧啧啧……长着这么一张俊俏的脸,看不出来还挺长情。”杨戬下意识按住心口,突然觉得那里挣扎得剧烈。战后的岐山,雨天的岩洞,重逢的发妻,她所看见的情根……没有了?他原以为自己不在意那些虚物。水花响溅,杨戬猛地起身回看,一抹粉亮之色一闪而过,唯余一圈圈正在消逝的涟漪。“寸心,寸心!”他徒劳地喊出她的名字,即使明知叫不回她。“原来连这一点念想也没有了。”杨戬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看来我要的还是太多。”她不会回来了,她留下的情根也不会回来了。这半生,所为何来?“哎对了,杨戬,杨戬!”飘飞的思绪被月下硬生生扯回。“等你回去之后,千万别告诉王母我能看见情丝!”“情丝?”杨戬回过神来,“是前辈所说的‘线’吗,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红线?”“红线是什么玩意儿,谁告诉你是红的?学名叫情丝,情丝情丝,又通‘青丝’,当然是黑的了!咳咳,听说你们那儿事关男女私情的天条虽然改了,成稿还没出来。要是王母知道我真能看见情丝,死活请我去天廷给你们定期体检怎么办?”……整个宋城静悄悄的,就像西海极西处的娑婆谷,并没有其他住客了。月下背着手溜达到珊瑚园中,沿着凄缓的歌声拾级而上,朝席地而坐的粉裙女子走去。“小公主,伤心羹吃完了?”他见敖寸心要起身行礼,抬手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