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愕然。传她无量诀时,他只以为那不过是哪个黑莲宗教众传给她的邪门真气罢了。真佛黑莲,普度万世。凡我弟子,信仰永炽。这句鬼话即使是偏安三界之外的月下也曾有所耳闻。寻常黑莲吞下已经有控人神智的迫力,那邪佛魔罗的元神黑莲又会是何等蛮横霸道,压根无从想象。“久而久之,魔息已经融入我的骨血,就像一种绝症。我有预感,终有一天我会败给它……”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助……在与沉香过招时猛然迸发的法力,在惊慌失措时拍向杨戬的一击,还有在岐山上面对杨婵时不堪回想的血色……“或许某一天,我这双手还会伤害更多的人。”她看向自己冰凉的双手,眼前浮现一张张熟悉入骨的面孔,那种无助到极点的恐惧再度将她生吞活剥。那是身体深处超脱于意识而存在着的失控,不属于自己,却妄图主宰自己。这样的自己,终将不是自己。她宁愿这样的自己死,也不愿敖寸心的善念死。敖寸心吞咽了一下,企图忍住喉咙的哽咽,“我很怕,我怕我最终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而我根本无法想象,等到我完全被魔息占据身心的那一天,该如何面对他。”等到那一天,他是神,她是魔,一念之差,咫尺天涯。就像冬日蝉鸣,就像夏天飘雪,就像日与月不能相遇,就像黑与白不可兼容,就像他和她,就像一个笑话。等到那一天,他还爱她吗?月下沉默良久,“这、这都是你的想象啊,不是还没到那一天嘛。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不是,不是想象!根本就是近在眼前!”敖寸心使劲摇头,“正是由于体内的魔息,我被黑莲宗的八卦蛊阵控制过,亲手害了婵妹,亲眼看着她因为不忍用宝莲灯伤我而被我重伤!好在我偶然得知了一个有可能挽回过失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往那刀山火海走一遭!”月下在宋城的月色里恬淡惯了,故作轻松地笑道:“那……听你这意思,是要破罐破摔舍命闯敌营了?精神可嘉,但是这种鲁莽是要被世人笑掉大牙的懂吗?”“我懂,我只是不想留下一生遗恨。我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到如今,只想趁着自己还能做主的时候快意恩仇一回。如果不去,我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冷静’,最后不是我灭了仇就是仇灭了我。”敖寸心字字斩钉截铁,说罢,眼神飘忽了一下,仿佛触及了心底的柔软之处,神色转黯。“前辈放心,我有我自己的门道,不是要无头无脑地杀上山去。我能猜到是谁对婵妹下的狠手,我的恨和我的愧只能在她那里得到释怀。她知道杨戬的心魔,所以不惜设下让我们自相残杀的死局。我也知道她的心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件事只有我能做,虽然我会心痛,但是我一定要做。”夜风拂过枯萎的残荷吹动她的长发,几缕青丝飘过她白皙的面颊,将她眼底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半遮半掩。月下被她瘦弱外表下的气势镇住了,半懵半懂地点点头,习惯性地摩挲着光秃秃的下巴,眯眼重新打量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龙族公主,“这个我信,一物降一物嘛,就像牛魔王号称平天大圣,却唯独对小哪吒的乾坤圈没辙。话说,你心里都盘算好了还假惺惺地来告诉我干嘛,为了以后杨戬怪我不拦着你吗?”“无论他怪不怪你,你都不会拦我的,有谁会阻拦一个救赎自己灵魂的人呢……唯一遗憾的,是辜负了前辈亲传无量诀的好意,还未真正派上用场,我就要去‘找死’了。”敖寸心轻轻说道,“对了前辈,临行前我能向你许个愿吗?”“许愿?”月下有些诧异,搬着屁股下的圆凳往远躲了躲,“老头子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唯一的本事就是能看见情丝,这还是因为那些情丝都是我的须发所化,仅此而已。你要实在想许就许吧,我听着呢,要是办不到就当没听见。”敖寸心深呼吸了一次,给自己绽出一个微笑,凑到月下面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极认真极虔诚地低声念了一句,末了,睁眼冲月下锃光瓦亮的头顶吹了口气。月下大惊,捂着脑袋跳到一旁,“你吹我干嘛?!”“一个可爱的小狐狸精教我的,这样一吹,愿望就会成真呀。”……业火台上,僧众分立,紫火狂舞。捆佛柱上,一头被金锁绑缚的穷奇兽在火光围困中昂首长啸。哒哒的步声飞奔而来,金霞般的裙摆在风中散成一朵瑰丽牡丹。“谁敢拦我!”凤云瑶抓住横拦在身前的金锤法杖,一张明艳的小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