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其坚硬的帘幔,受了碎石的撞击连动也不动?又或者,是那帘幔背后藏了什么,比如说,一双脚?“沉香!”杨戬在沉香有所动作之前喝住了他。沉香杀气逼人的眼睛看向杨戬,仿佛发狂的野马一般在杨戬颇具震慑力的目光里企图挣脱。四目逼视,是服从与违逆之间的剧烈摇摆。暴雨洇湿了窗棱,被凉风卷着丝丝点点潲进屋来,将案上的书卷胡乱翻动。杨戬突然弓下身子闷声咳嗽,苍白的薄唇微动,未及掩口,一抹刺目的红就猝然涌了出来,滴落在雪白的中衣上,点染出几朵朱墨之梅。沉香大骇,连滚带爬到杨戬身边为他抚背顺气,剑指疾点遥摄阖窗,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惶然道:“舅舅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明知您有伤在身还顶撞您……”杨戬闭目忍痛,内腑气血翻涌,一时答不上话。沉香瞧那血色暗沉便知是瘀血,吐出来并非坏事,这才稍稍放心。他经这一吓,反倒清醒了许多。是了,舅舅是什么人,是他仿佛穷尽一生都无法逾越的崇山,即使近期伤重未愈,天下事也会尽在心中手里,外面发生了什么又何须自己一介白衣多嘴。舅舅面上不显山露水,也是一贯作风,其中压抑了多少痛苦根本无人知晓,自己不思体谅,反而硬要捡些刺人的话来忤逆,这般意气用事,这么些年到底有没有长进……“我听您的,不会再想着一个人去灵鹫山算账了。等您养好伤,我们叫上哪吒大哥和牛魔王父子,还有斗战胜佛、观音大士他们,一道踏平黑莲宗。至于那些阴谋论,您知道我为何不信吗?”沉香顿了顿,清澈的明眸变得愈加幽黯失色。“因为,宝莲灯需要小玉的血做灯油,而整整五个多月过去,根本没有人找过小玉的麻烦,可见无天没有用宝莲灯,阴谋论是不成立的。”杨戬的羽睫略垂了垂,不知是听进了还是没听进。哗哗的雨声将杨府包围,仿佛整个夏天的雨都要在这一个寻常午后下完。才施法为舅舅清理了衣上血迹,忽听房门发出熟悉的吱呀一声轻响,沉香转头去看,见来者圆脸杏目,竟是小玉。沉香偏头瞥了一眼帘幔低垂的墙角,强压下去的怒火又腾地冒了起来,大步来到小玉身边沉低声问道:“你不是说‘下山小游’吗?”小玉本是在房中听见这边有动静才赶来瞧瞧,没想到沉香在这儿,眼看自己的拙劣谎言被当面戳穿,登时羞得粉面涨红,低眉不语。“跟我回家。”沉香牵了小玉的手就向杨戬告辞退出。“沉香……”小玉悄声唤他,“我是来服侍舅舅的,全当也代你尽尽孝心。”沉香死不放手,附耳冷声道:“服侍舅舅很对,但这儿有你不该见的人,还是不要待了。”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沉香拉着小玉穿过回廊大步往外而去,青白的莲苞却在雨中微微点头,仿佛在等待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悄悄绽放。屋内,一个素裙女子打起帘幔现出身来。“寸心,这孩子来得突然,委屈你躲在帘后了。他察觉到了你在,总好过莽然在别处撞见。他心中委屈,说的话难免不知分寸,你别放在心上。”敖寸心淡然一笑。杨戬又叫住举步欲离的敖寸心,“多谢你来陪我说话。”三首蛟捧着药碗进门来时,正与往外走的敖寸心擦肩而过。他见主人亲自附身去拾一枚落在地上的素白纸花,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将杨戬扶回榻上。“主人这是‘记得绿长裙,处处怜小草’,连三公主遗落的一朵小花也仔细收着。”“有句诗叫‘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对对对……”三首蛟尴尬地点头,“您念着三公主,属下一直瞧在眼里,为何不再续前缘呢?玉帝的禁足令的确难以求情,不过,等新天条正式颁布,玉帝封赏您时,您趁机讨个旨意,兴许能成。”杨戬淡淡地看了三首蛟一眼,不疾不徐地将一碗苦涩汤药饮尽,望向窗外一片绿意中渐渐小下去的雨,唇畔噙着一丝冷笑,“封赏?”魔息深种敖寸心端坐床上,周身法力流转,正以佛门心法压制丹田内日渐不安分守己的魔息。自从被八卦蛊阵控制过一次,那魔息就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总想趁她放松防备时在奇经八脉散散步遛个弯,非得凝神调息才能引其回到丹田。这件事,敖寸心始终没有向任何人透过半个字,可命运在步步紧逼地催她抉择。纷乱的记忆像轰然惊起的林鸟一般布满她的脑海,连带着那些本该密不示人的所谓真相——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四十六年前,被灌下孟婆汤之前的那场激烈争吵,以及当日从天廷回西海之后的噩梦般的遭遇,全都想起来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当年自己的一个无心举动,竟会发展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