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轻薄袖下的玉指默默攥紧,“你是六耳猕猴的同僚,对于三百年前真假孙悟空的传说想必比我清楚。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一无所察并不稀奇。我相信二哥,就像相信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你就这么相信小金乌的职业道德?”“无论别人说什么,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怀疑他了。”此时,就在同一座山坡的另一边,眼看就要平安下山的敖寸心被天兵找到,她自然不肯随他们回去见杨戬,便使了个计策摆脱尾随,加快步子往山下奔去。忽听干草丛中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敖寸心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只见一个人影矮着身子往远处逃跑。“什么人,怎么一看见我就跑?”敖寸心心下纳闷,上前追了几步,人影没找到,却远远望见杨婵亭亭玉立的身影,旁边还有一个人,正是凤云瑶的义兄黑袍。婵妹怎么和他在一块?敖寸心放心不下,矮下身子往前蹭,见他们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只是在斯斯文文地说话,不由得更疑惑了。咚——一声警钟在脑中闷响,敖寸心周身一震,连忙低头看去,脚下已踩到一行褐色液体,隐有腥气。……暗夜里黄沙如雾,断后的分队正与追杀而来的妖众周旋,军中兵将不多却个个走位如电,默契配合成一组变幻无方的阵型来。八爪火螭将大半人马围困于熊熊焰海之中,混不管其中有多少自家兵力。辟火诀在看似混乱的交战之中骤启,八爪火螭避闪不及,被击得整个飞将出去。银光闪过,抓住凤云瑶的手臂将之掠到一旁。那八爪火螭径直撞上山壁,已然死了。凤云瑶站稳了身形,捂着被捏痛的手臂,难得放软了语气道:“你怎么一会儿帮着天廷一会儿帮着我,你到底向着谁?”“杨戬向着芸芸众生。”“噢,不知你的‘芸芸众生’里,有没有自己的亲妹妹?”杨戬冷冷地望向她,一双寒凉的眼仿佛要将年仅十六岁的她生生刺穿。凤云瑶面不改色,“敖寸心已在前方布下阵法,要助我教收缴三圣母的宝莲灯。你若记挂妹妹,现在去兴许来得及。”“你小时候可比现在会扯谎。”“你是聪明人,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去分辨。敖寸心一直恼三圣母碍眼,你们成婚前,她就妒你过于爱护自己的绝色妹妹,成婚之后,三圣母又一直住在杨府,动摇她女主人的地位……”长戟疾送,架在她不及抵挡的雪白脖颈,“这些混账话是谁教给你的?”凤云瑶记得黑袍说过,她微收下颌向上看人的时候最是楚楚可怜,于是故意作出这般姿态来,怯生生地道:“敖寸心是我的人,是我让她寻舍利子献给佛祖,是我带她去灌江口与你重逢,也是我让她邀沉香去鄯城引你入翁。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人,却因为一纸休书颜面扫地,又受了几十年囚禁之苦,对你恨不恨,又会不会将这份恨转嫁于三圣母,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杨戬长戟前送,已在她颈上割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凤云瑶借着痛觉挤出几滴泪来,作出一副与自己年龄相符的委屈之色,“我说这些实话,只是为了报答你方才救我之恩。你若执意取我性命,我只当你是好意送我到九泉之下与爹娘团聚。”她这一番话从人到事,字字句句踩着杨戬的痛处,极狠极准。她从不相信神仙真能清心普善,而颇喜沉香那句“人神本是同根同源”。面前之人只要还有七情六欲,便不会永远理智下去。哪怕能激得面前之人有那么一时半刻的不理智,她就已经赢了。暴涨的光柱直通层云,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映得惨白一片,漫天赤火流云滚滚而聚,飞沙走石直卷而来,震得飞禽惊起、走兽嘶啸。杨戬猛地收回长戟,瞠目望着东方陡起的变故,两个最为熟悉的身影映在他黑如墨玉的瞳中。散如烟墨的魔息自交叠的双掌奔腾而出,纷飞的水红裙摆与天边的鱼肚白相映成辉。而后,在漫山遍野的注目里,一道乌光自那双掌间射出,生生穿过了对面女子的身体。恢复记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我妹妹。”……两千年前,他是这样说的。……“放了我哥,你让杨婵干什么杨婵都愿意,否则杨婵立刻自尽!”……两千年前,她也是这样喊的。……冰凉湿润的小小触感在手背绽开,真切得就像掌下混着碎石的沙土。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在黎明之前。敖寸心木然地撑起僵硬的身子,不管不顾地朝倒在血泊里的人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