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下一个问题。”敖寸心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你伤口还疼不疼?”“这算什么问题?”杨戬不由好笑。“现在你只能说真话啊,平时问你,你八成不会实说的。”杨戬唇角微弯,“有一些,心口最疼。”身边红影微动,他下意识拉住她,用力眨了眨醉眼问道:“去哪儿?”敖寸心仍算清醒,瞅见传说中不可一世的二郎神已醉得有些糊涂,笑道:“我跳支舞慰劳伤员,你看不看?”读懂了杨戬眸中的不解,她接着道:“你生得俊,没发现那些能歌善舞的党项姑娘都在偷偷瞧你吗?我们龙族也是炎黄子孙,可不能让她们以为汉地女子只会坐着喝酒呢!”醉卧边城“你会跳舞?”“不信吗?东海的听心姐姐教过我的。你好像认识很多人,应该认得她吧?”杨戬自然是认得的。当年他决意将年少的沉香逼上修改天条之路,狠心杀害了屡屡庇护沉香的敖听心,又将其魂魄救回藏于真君神殿密室银鼎之中。在数年众叛亲离的日子里,那位红烈似火的女子成了他唯一可以倾诉之人。事成助她还阳之后,这些年各忙各的,倒断了联系。可她明知道敖寸心被囚于何处,却不肯来告诉他一声,想必也是不愿他再搅扰于她的。只不过,那位听心公主性子直来直去,比寻常男子还要爽朗些,竟也会跳舞么?她教出来的徒儿,能有几分可信?敖寸心怀疑自己在篝火明灭中看错了,她竟在杨戬唇畔看见了一抹不太明显的温软。他的笑不少,但大多是没有感情和温度的微笑,甚至是暗含嘲讽的冷笑。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杨戬处移开,径自将身上借杨戬的外衫脱下,露出自己原本的水红衣裙,步入场中,在羌乐管弦之中,和乐舞了起来。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一千六百五十年的婚姻,他竟从不知道她的身段这样美。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在她瘦削凝润的脸上,仿佛笼上一层旖旎芳华。她的唇畔挂着舒朗笑意,禅静沉敛,一双明眸有意无意地望向杨戬,琥珀色的眼瞳宛如皓皓明月,又似桃花千重。腰间的白纱在大漠的风中自在飘扬,微旧的色泽浸着两千年斑驳岁月,却仍保持着一片雪白素雅的初心。……浑身都如虫噬蚁蚀般痛不可当,刺骨的疼从膻中蔓延至胸腹,他从梦魇中惊醒,眼前却不是梦中的火海如血,而是一处素白纱帐。纱帐替他遮去了太阳的炽烈,清凉的海风拂过面颊,拭干了他额前的冷汗。“你醒啦?”一声清甜的问候传入耳际,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没死。他迟钝地望向声音的来处,隔着纯净轻纱,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到一个瘦削的轮廓。她站在阳光里,好像也正望着他,好像在笑,乌发被海风微微撩起,与翻飞的白纱交错成一片令人心折的灵动与自由。在之后的无数年里,每当他回忆起这一天,都觉得那一幕本该是美入骨髓的。但实际上,当时的他已是心如死灰。母亲在自己面前被十大金乌活活晒化,复仇的鲜血还留在伤痕累累的身上,根本无处安放满腔焚天灭地的怒火与无奈……他挣扎着起身,已辨不清哪里在痛,“这是什么地方?”“西海海岸。”她的声音十分轻快,一袭水红长裙,发间缀着的金色珊瑚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一颗无忧无虑的纯净之心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他的仇恨与痛苦的。他原也没指望这世上有谁能体会他的伤痛。她见他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与她擦肩而过,秀眉微蹙,嘟嘴道:“我救了你一命,就这么走了?”他顿住,微微偏头,余光里,素织白纱在身后随风飘荡。母亲在他眼前燃尽,仙身化作了一块玉石,被他藏在怀里,他得把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母亲死了,三妹还不知道呢,如今这世上,真正只剩他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你如果不救我,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救的,是痛苦和仇恨。”他忍着痛一步步往前走,任素白纱帐在海风里猎猎作响。……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醇香的羌酒滑入喉咙,灼烧下一片火辣的炽烈。杨戬半举陶碗,眸中拂过一抹翩飞的薄雾。还以为自己没醉。“我有这么好看吗,你眼睛怎么直了?”丝竹羌音仍在和鸣,他们继续着他们的欢庆,就像世世代代的凡人在悲喜无常中倔强地回命运以歌唱。杨戬望着她两颊的淡淡绯红,面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但事实上,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底的涟漪,官方地说道:“敖姑娘一舞惊鸿,令杨戬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