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紧张了整个月,生怕冤屈死在路上,白日怕豺狼虎豹,夜里怕蛇虫鼠蚁,没有一日安生的,想到那个什么遥远的‘成都’,更是愁的眼泪不断,可是踏进这个院子,她放松下来,跟前全是至亲,她不用再端着郡主——啊不,公主的架子,索性把头整个埋进吴娘子怀里。
“不知道卿卿走到哪儿了,真狠心,撇下我们去找她二姨,难道杜家才是她的亲眷,我们姓李的都不是吗?”
“六郎让她一个人走,实在是不应该。可他说的也对,家里这么多人,不能全指望小圆。你呀,该立起来了。你瞧这群小的,都叫你婶婶呢。”
听见吴娘子的话,柳寒江一笑,眼望着红药。
“二姨,三姨去找她的二姨,我就找你啊。”
巷子末尾拐个弯儿,就是剑南节度官署。
李隆基被人簇拥着,糊里糊涂往前走。
本地官员商贾之间非常熟络,手挽着手,高高兴兴像去吃宴席,身上穿得都煊赫,绿也有红也有,腰里挂玉石的躞蹀带,头上帽正金宝珠翠。
耳畔嘤嘤嗡嗡的人声,不知是谁,又不知说什么,蜀中乡音调门儿起的高,跟唱戏似的。
绕过一湾水洼,眼前一派秀丽园景。
挑檐底下垂着铜铃,远道运来的太湖石,精心作养的牡丹芍药,影壁背后潺潺流水,长长一挂紫藤垂下来,香气萦然。
已是七月末了,关中热的人发烦,这儿还仿佛暮春,软风吹得人心里醉。
李隆基想跟李璬说几句心里话,谢他拼命翻过山岭,又说动了崔圆,出城两百里迎接圣驾。要不是剑南军及时赶到,等最后两匹马栽进鸣水,他就非得龙足踩尘世了。
可是,乌泱泱的人隔着,李璬到不了跟前。
李隆基忍不住自言自语。
“成都真是块宝地啊!”
他这么一念叨,崔圆便没忍住,贴着裴固舟的耳根子道,“你瞧瞧,阿斗乐不思蜀嘛,那是小儿糊涂,这位——哼!”
裴固舟忙一推他的胳膊肘,迎到李隆基跟前去。
“太上皇……”
人声顿时安静了。
“你说什么?”
李隆基耳背得厉害,问出口,又觉得多半是听错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高大将军背着手,正色踱到李隆基身后,审慎地把裴固舟打量着。
“这位,是崔副使的佐官?”
裴固舟心底一凛,收敛了眼神,当地跪下了。
“是,下官是剑南道节度长史,裴固舟,秩正六品。”
高力士纳闷。
这人既然姓裴,又说一口长安官话,怎没在京里出仕,倒跑到这个地界儿跟崔圆混上了呢?
“你方才喊朕什么?”
李隆基探寻地望着裴固舟。
二三十个官员窃窃私语,挤眉弄眼在他脸上扫,却都不接话茬儿,独裴固舟目不斜视,眼光不分半点给高力士,只灼灼地仰面对住李隆基。
“说话呀。”
李隆基还在追问,高力士尴尬地了悟过来,拽住李隆基的胳膊,“圣人,待会儿再问!”
一边使眼色指派铃铛,“赶紧的!”
崔圆回过头,第一次拿正眼看高力士。
“高郎官真是忠心耿耿啊!”
他与裴固舟打商量。
“圣人虽然远在灵武,却连发了好几道旨意,责令益州好好照护太上皇,还专拨了一笔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