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前日是孤无力周全妻儿!这回有兵有人,孤给小圆一千人,哪里要你当块肉盾牌去护持姐妹啦?!”
李俶听到‘一千个人’,心脏一阵狂跳,羡慕得眼睛滴血。
六郎亦是大出意料之外,抬脸与李玙对视片刻,但还是坚持。
“……殿下,您手里这一万人,来得怕也不易吧?此去朔方,路上魑魅魍魉还多,兵马要精打细算的花,不能再分给我们啦。待会儿儿臣与大姐去散兵中问问,有心甘情愿入蜀,身强体壮尚未带伤的,二十个人,就足够足够!”
六郎抓着剑柄的手缓缓握紧,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殿下,儿臣当年受杜良娣所托,要照应卿卿,须臾不能让她离了视线。”
卡啦一声脆响,李玙交握着搁在身前,青白冰凉的双手骤然握紧,右手狠狠掰动左手中指关节。同一时刻,背对人群的果儿猛然抬起头,巨大的悲哀如浪头卷起,将他五脏六腑撕扯成碎片。
——为什么杜若情愿去找杨玉,找六郎?
为什么她亲眼看见他不顾性命救她,却还是不肯投奔他?
杀她全家的明明是李玙,她怎能把仇恨痛苦延伸到他身上?
还是,她嫌内侍地位太低,只能效犬马之劳,没法为她颠倒乾坤?
那,如果有一天,他踩在李玙甚至天下人的头顶上?
卿卿面皮一紧,僵硬地掩饰道,“啊,对,阿娘说……那年我落了水,阿娘就叫我不准背着六哥四处乱跑。”
她这么一说,李俶骤然望过来。
卿卿立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大哥,说来说去都怪你!要不是你出馊主意闹着玩儿,害阿耶下湖捞我,我也不用被阿娘骂好几个月啊!”
红药跳起来挡在李俶前面。
“都十几年啦!你就这么记仇?再说了,大哥拉我胡闹,我怎么从来不理他?还不是你自己调皮?现在又怪我大哥!”
“你大哥?你大哥不是我大哥吗?”
卿卿忽地站起来,叉腰怒视红药。
“大哥是你一个人的?不是我们大家的?哼!大哥就为了救你,不跟我们一道打安庆绪,错过了好戏连台!他就没看见,长安的百姓多么向着我们李家,多么甘愿与我们共进退!他们齐声大喊‘和政郡主’的声浪,震彻云霄,可响亮,可好听啦!比新年圣人驾临勤政务本楼,百姓喊的万岁还好听!”
卿卿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描述画面,李俶简直后悔莫及。
马嵬坡一夜,他期待的父子相残并未发生,就听小圆推测,这场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
——不!
李俶怕它个月就结束!
如果还没轮到他登场表现,天下就重归太平,那他凭什么压过六郎?千载难逢在长安父老眼前表现的机会,他居然生生错过了!
想想长安人是怎么崇拜圣人的?
那口耳相传的,不就是他年轻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幸亏抻头的是小圆不是六郎,不然……百姓哄传颍川王英勇无敌,从安庆绪手上救下满坊百姓,那不是给立储大大加分吗?
李俶埋头推演局面,双眼越瞪越圆,冷不防被六郎轻轻蹬了一脚。
他猛抬头,这才发现红药和卿卿两姐妹,原本一个挨李玙左边坐,一个粘着吴娘子坐在对面,话赶话闹起来,活像两个旱地里的鸭子,嘎嘎叫着往上冲,眼看要动手。
李俶忙一个箭步插进两人中间,伸臂一分。
“好好好!只顾红药,没顾卿卿,是大哥的错!大哥向你赔罪!倒是你们这回去成都,没有车只有马,人手也少,路上一定要听大姐的话,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大家平安最要紧!”
李玙骤然睁开眼睛,紧紧握拳的手一松,才觉得背上湿漉漉的。他脑子昏昏沉沉,似乎在方才那一会儿工夫里看见了很多遗忘的片段,是杜若说,李俶心思重,小事钻牛角尖,大事不糊涂。
他竭力想捞住纷乱的画面,脑海中却只有与杜若分别那晚,火光映照在河水上,风高浪急,冰冷的风,羽箭嗖嗖袭来。
他颤抖地出了口气,见李俶警觉地瞪着他,忙笑着摆手。
“好啦,六郎和小圆先去挑人,大郎挑几匹性子温驯的马。果儿!你去找郑旭和林冠,再歇半刻钟,咱们又要渡渭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