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柳影里,烛照黄昏,魂牵梦引。大概是返魂丹在发挥着效用,令陆瞻有那么一刻,就想穿过人流走到她面前去说些什么,或是,什么也不必说。
可陡然见她旋身入门。伴着她捉不住的衣裙,他的心仿若坠入一个冰窟,打捞不起。
幸而她身旁的小丫头翩跹奔来,将他又由失落中横扯出来,“陆公子、陆公子!”
只待桃良跑近了,捂着胸口匀气儿,“陆公子,我们姑娘叫您在这里略站一站,她有事儿找您。”
“公子”不似“大人”那般疏远,更没有“督公”那样讽刺,困住了陆瞻想欻步而去的冲动。反而难得和煦地冲黎阿则挑一眼,黎阿则会其意,由荷包内翻出个五两的锭子递过去。
桃良接了赏钱,笑弯了浅眉,“谢过公子,我们姑娘稍后就出来。”
说不上缘故,陆瞻真就在这厢默等。这一生,恐怕除了为权力哑忍外,便只这一遭静等一个女人。
而那厢,芷秋甫归房中添衣裳,瞧见孟子谦满脸愁闷地在榻上歪着看书,瞥眼见她便搁下书,“下头的局子散了?”
“哪里就能散呢?”夜有微凉,芷秋一臂翻出一条披帛挽上,一臂柔情蜜意地,“才送走了陈老爷,轩厅里还有赵公子在那里呢,我借着加衣裳的功夫,上来瞧瞧你。”
孟子谦勾起唇淡淡一笑,将书扔到炕几上,“你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抽功夫应付我,真是为难你了。”
见他似倒了醋瓶,芷秋含笑搦过腰来,“你瞧你,做什么又这副样子?难道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没个数?你再坐会子,等我应酬了赵公子就上来,这会儿我下去,叫人准备了酒菜上来你先吃。”
“那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孟子谦斜眼望她,半讥半笑,“我只差把心都掏来给你,你却时时把我晾在这里。我原想着就要做盒子会,特来陪你放灯祝祷,想叫你拔得头筹,你却忙着应酬这个应酬那个,将我晾在这里一个时辰。”
瞧他是动了气,若放在往日,芷秋必定软言相就,蜜里调油地哄着他。
可今夜却不同,只想陆瞻还在街市等着,芷秋耐性尽散,没有功夫同他歪缠,一心赶着下楼去。
如是,便将腰一挺,同样唇峰含讥,“我就是做的这门生意,原就是要应酬这应酬那。别说你,行院的规矩,就是宋徽宗也得讲究李师师的规矩,有客,就得等着。既然有客点茶会,我就得应酬,我麽倒是不想应酬,可我没生在好人家啊,有什么法子?”
她笑着绕至妆案,弯着腰朝镜里偏照,扶簪添脂,“你们男人家中有妻妾,外头又有两三个相好,我们做倌人的开门应酬个客人反倒不行?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要是醋这个,那你回家去,家中妻妾自然只守着你一个。”
子谦听后顿觉心酸难抑,遥想自做她生意以来,无一不尽全心讨好,家中商号里新上的钗环玉翠等头面,总惦记着给她拿来哄她高兴,时兴的料子更不必说,恨不得成千上万地捧来给她。
好的时候,连着一月住局,两个人只当一体似的一刻不舍分开,不想至今却得她两言凉、三语冷地讥诮。
思及此,便拔座起身,冲着她一副玲珑背影,“好好好,我只恨我爱你到如此,见天上赶着花银子当这活王八,我此刻就不吃这剩王八亏,我离了你,不再踏你房门半步!”
言讫踅出门去,芷秋并不拦阻,反是翠娘急奔进来,“姑娘,怎么好好的把孟公子得罪了?他这样大方的客人,可是难得呀。”
堂子里的规矩,桃良翠娘等丫鬟姨娘全靠着倌人养活,因此翠娘急一些。
芷秋歪唇一笑,不疾不徐地,“你放心,他生了这一遭气,往后还是照常来的。这些人,皮子麽就是这样贱,家中贤妻好鼻子好脸地哄着,他们却蹬鼻子上脸,反倒喜欢在到我们这些地方来找刺,别理他,随他去,过两日,照样还来。”
言毕媚孜孜整绛纱,俏妍妍插碧花,错出门去,一缕凉音落于风中,“翠娘,你把那几个莲灯给我拿到楼下去,我到厅里同赵公子说一声,好去放灯的。再去同相帮说一声,一会子喊我。”
一袂春裙飘飏,仙子坠云轩,落入间挂牌子“浮生海”的小厅内。
里头有才俊、佳人成双成对,独单着那年轻后生拔座起来,便是赵连成公子,“芷秋,送个客人怎的这样久?快来,正在联句,就等你呢!”
芷秋妩然落座,朝各人睃巡一眼,“说到哪里了?小女子不才,说了麽,各位公子可不要笑话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