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说了她会伤心。
顾长晋嘶哑着嗓儿,道:“不疼。”
话音落,他眼睛忽然涌入了光。
那姑娘就坐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见他醒来,眼眶瞬时就红了,泪水盈盈蓄在那双桃花眼里,像被春雨打湿的桃花瓣。
“哭甚?”他哑声道。
似是没料想他会醒来,她愣怔怔地看着他,泪珠子悬在眼睫,要掉不掉的,格外惹人怜。
大概是觉着自己过于矫情了,小娘子匆匆抬袖拭了下眼,道:“你不肯喝药,我还有常吉他们怎么都喂不进去,若不是妾身请了孙医正来——”
她说到这便微微一哽。
他这次差点儿便没命了。
顾长晋听明白了,因为他昏迷时喂不进药,她才掉泪珠子的。
“我喝。”他轻声道,因着声音嘶哑得厉害,复又重复了一遍,“药给我罢,我喝。”
所以,别哭。
以后你喂的药,我都喝。
苦涩的药液从喉头滑过,他看着她,舍不得挪开眼。
然大抵是伤得太重,药效一起,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日,他便是这般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直到背上的伤渐渐结了痂,方能下榻。
那会上京已经落了几场大雪。
从前一下雪,她便爱去梧桐树下垒几只兔儿鸟儿,因着他受伤,今岁她没了玩雪的兴致。
那日他进宫,从养心殿出来时,远远便瞧见一个小太监正变戏法似的给安世子变出一个又一个巴掌大的冰雕。
大抵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缘故,安世子的性子比寻常的十一岁小孩儿要沉稳寡言许多。
只此时见着小太监手里的冰雕,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睁得极大,多了几许小孩儿该有的稚气。
顾长晋望着小太监摆在地上的栩栩如生的小冰雕,不知为何,就是知晓那姑娘会喜欢。
便抬脚走了过去。
小太监正在哄安世子,瞥见那身量高大的男子行来,忍不住周身一抖,以为这眉眼冷漠的言官是要来训斥他的。
殊料那男人过来后,先是同安世子行礼,接着便问他:“这小冰雕你是如何雕的?”
这话一落,别说小太监了,连安世子都睁着圆溜溜的眼偷瞧他。
小太监这门手艺还是同宫里的老太监学的,忙拿出一块磨成薄片的石子,给他演示。
不得不说,脑袋瓜子好的人,学甚都快。
不到半个时辰,顾长晋便雕出了一个蜷在地上休憩的猫儿。
他用细雪裹住猫儿,到梧桐巷时便让常吉送到松思院去。
“就说是梧桐巷的百姓们送来的。”
常吉接过,顿了顿,道:“主子,潘学谅的埋骨之地,属下已经递进去大理寺狱了。那凤娘子说想在行刑前去看一眼。”
凤娘子,潘学谅。
顾长晋霍地睁开眼。
水浪声汩汩缠绕在耳际,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海水的咸腥味儿。
天很热。
没有雪,没有猫儿冰雕。
昏迷前的记忆如水般涌入,石子山被人埋了炸药,他替常吉挡了一块巨石,之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他这是已经在去往扬州的船只上了?
顾长晋微微侧头,入目是四面密密实实的屏风,疼痛令他此时的意识格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