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杯盏砸在地面砖上,没碎,却发出了清脆如碎珠撞击的声音。
“我会不会不得好死尚且未知,至少你今日必死无疑。”
宋子慕声音很淡,带了点懒散的意味。
“拖下去,杖杀吧。”
他坐回到太师椅上,支颐撑在桌面。
唇角笑意未消,目含悲悯地看着不远处被拖下去的宫人。
明知以卵击石,偏要赌命一试以证丹心。
可恨其为棋而自知,偏还觉得英勇非凡,慷慨赴死。
殊不知为棋子者亦为蝼蚁,半生风光,临死反倒成了庸人。
当今天下之局,庸人为弈,愚人为枰。高位者执棋,野心家布局。
人人皆想成为落子之人,却又人人皆为庸才,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草草落子满盘皆输。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夏末的暴雨总是来的迅疾而凶猛。
耳边还能听到宫人那一声声痛苦的叫喊,凄厉惨绝。
如注的暴雨声中,隐约可以听出那满是恨意吼出来的一句话,句句诛心之言。
“想当年宋家公子是何等风光无限,何人不赞你耀眼如天上星,追随者何止万千。如今竟这般卑鄙下作!”
“宋国公如此清廉正直之人,知晓你如今迷陷弄权,只怕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劈昼燃雪,天璇覆霜。
这是天下论道会后,世人夸耀他的话。
他们说,他的剑划过雪地时,耀眼得如同能燃起火焰,连天上的璇玑星,都如同覆了霜雪一般黯淡下来。
侍卫一拳打在宫人腹部,打断了他的话。
宋子慕抬手,示意身旁的人向外面传话:“住手,让他说下去。”
侍卫松开手,宫人踉跄着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呕出血,又被淋下的暴雨冲刷干净。
他匍匐着撑起身子,眼中恨意浓得几乎化为实质。
“宋子慕,你一口口咬着宋国公府百余亡魂的血肉走到这个位置,不觉得问心有愧吗?!整整一百四十二口人的性命,全因你一人的苟且偷生之贪欲而死!你难道从来不会觉得不安吗?!!”
宋子慕不语,垂在身侧的手却在听到“一百四十二”这个具体数字时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宫人也不打算等他的答案,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悲凉而认命地笑出了声。
唇边的血已经被暴雨冲刷干净。
除了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在证明他生命的流逝,一切痕迹都如半截浮芦消散江流。
他咬着牙,凭着最后的回光返照朝宋子慕的方向大喊。
“宋子慕!你的劈昼剑被你弃如敞履,你的良知被你践踏!景平九年的天下论道会上你说自己一生无愧,你现在,还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庭仰漠然垂下眼,轻轻把玩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
其实这里本挂着一把剑,承载了他年少时期所有的赤忱与热爱。
但宋国公府被皇帝铁骑踏破的那一日,火光烧天,他也将那把剑沉入了池塘。
“天下论道会?”宋子慕嗤笑一声,“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不记得了。”
没有人继续用痛恨又痛心的语气咒骂他。
屋外雨声不绝,那名宫人死在了滂沱大雨之中。
光影昏昧,照在酒杯上反射出的光却刺眼的让人几近眼眶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