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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其实不常做梦。
在十二岁以前，他一个人在荒原中生存，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往往一回了屋子、天一黑下来，就立刻睡着。他不做梦、他睡得很好，但他也练就了一种神奇的本领，那就是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刻会醒来。
偶尔做梦，他总是梦见冬天的风雪压塌了他的屋顶、秋日的虎狼，就这么在他的小屋周围徘徊。
他即使做梦，梦里也只有一连串的灾祸与苦痛。
十一岁那年，他自重伤中醒来，躺在乔茜的暖阁里时，只恍惚了一瞬。
他甚至没太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做不出这样美好的梦。
自那之后，他与乔茜在一同生活了八年，八年之间，他亦很少做梦。
——但是，今天，或许是因为乔茜刚刚讲过雨夜孤寺的事情，阿飞躺上床、闭上眼之后，竟然真的做了个梦。
梦中，雨下的很大。
雨滴急促地落下，连成了道道雨线，砸在地上，溅起了一地的碎玉蝴蝶，泥土变得潮湿而泥泞，一堵残垣之后，是孤夜中的破庙。
阿飞下山买炭的时候，曾在半山腰处见过一间早已荒废的山寺，因此他梦中的那破庙，就是那山寺的样子。
木门腐朽了一半、吱吱呀呀地被风吹动，殿中供奉的菩萨金漆早已脱落，露出里头的泥胎木塑来，角落里挂满了蜘蛛网、而地上则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干稻草与落满灰尘的蒲团就四散在地上。
他抱着剑，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又似乎只是闭上眼睛在养神。
山寺外传来一阵金石相击的声音，又有山贼马匪的喝骂声，一抹嫩黄色的身影坠入山寺之中。他霍然抬头，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已然瞪住了那些手持钢刀的土匪！
人出剑。
血飞溅。
热血自咽喉中喷涌而出，就这么迎面淋了他满头满身，雨不停地下、不停地下着，令他浑身上下裹着的每一寸布料都吸饱了血与水，沉重、黏湿、冰冷……
不，或许不是冰冷，热与冷的界限其实相当的模糊。
他杀完了人，连看都没看那些人的尸体一眼，就已转身回到小院儿之中，抬脚踏入了避雨的山寺中。
一放手帕忽然伸了出来。
这是一方洁白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一只如梅花般粉嫩可爱的猫咪爪爪，那嫩黄衣衫的女郎已凑近了他，好似十分关切、又好似十足羞怯一般，轻轻用手帕抚住了他的脸。
阿飞竟没有拒绝。
其实，他是很讨厌别人近身的——尤其是陌生人。
但这是在梦中。
那嫩黄衣衫的女郎面如满月、眸若杏子，她的人已凑了过来，身上那股毛茸茸的、好似晒过太阳之后的猫咪肚皮毛的味道已裹住了阿飞，那一方柔嫩的手帕拂上了他的脸，薄薄的手帕之后，就是她柔软的指腹。
擦拭的过程，好似在抚摸。
轻轻的、痒痒的，好似一只猫咪的尾巴拂过，轻盈又缠眷的感觉。
阿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垂着眼睛，就这样看着她的服务、享受着她的服务，呼吸好像忽然变得有点急促、有点滚烫。
他的身上，好似发生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火堆很快升起，他们二人坐在了火堆边上，他的外衣已脱下，正架在火上去烤，黄衣女郎正依偎在他的身边。
她好矮小啊……
阿飞这样想到。
……这就是词汇量不丰的山里少年会想的话了，如果是山下的人，见了乔茜，起码也要赞一句“娇小玲珑”、“俏丽可人”的。
她的皮肤一不小心，轻轻碰到了他卷起的袖口，碰到了他裸露出来的小臂，然后又一下子缩了回去，好似她是碰上了什么极坚硬的岩石一般。
阿飞手臂上的肌肉忽然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这感觉的确非常陌生……指腹直接接触到他的手臂时，仿佛正好轻轻抚摸过了他小臂皮肉下的一条经络，她的指腹似乎微微有那么一点用力，挤压着他的青筋……
他几乎立刻就觉得毛骨悚然。
若换了别人，恐怕等不到这时候，他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可如果是她……如果是她……他似乎是可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