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日亲自体验了一把琐碎家事的劳累,此时没法理直气壮叫丸子做事:“不必慌。我与乘风早上用过了。现如今不算很饿,倒是你,昨日才小产,该多歇歇的。”
丸子紧张的动作一僵,扭过头,一副激动得想落泪的表情看着他。
徐宴被看得不自在。
手拄在唇下干干地咳嗽一声,他偏过头去:“罢了,午饭的事情你也别忙了。你身子还虚着,自己还需要旁人照顾,就莫要急着我跟乘风了。饭我也是会做的,只是不大熟练。不如一会儿就由我来做饭吧。”
丸子如何让他做?自然是紧张到有些惶恐地拒绝他:“这如何能行?你将来是要当官做人上人的,如何能做这些泥腿子做的事?你不是教过乘风么?君子远疱厨,你们读书人的手不是用来忙灶下事的,你们的手是用来拿笔的!”
‘君子远疱厨’一句话说出口,虽然丸子并没有在讽刺他,徐宴却尴尬得面红耳赤。
“胡说八道!”徐宴立即喝止了丸子的话,“人吃一样的五谷杂粮,自然是什么都是能做得的。读书人读书习字是为了兼济天下,若是连吃食都不能自理,还需要家中生病的亲眷跟前跟后,如何能成大器担大任?如何能成才?”
“可,可是……”
丸子一副不懂却不知如何说的表情,怯怯道:“你不是这般教乘风的么?”
徐宴的耳尖都红透,他倏地转过身去:“那是我随口一句,你可千万莫因这句话就由着乘风胡闹!乘风年纪小不懂道理,有些话一知半解,在胡乱鹦鹉学舌。你往后可得记着,千万莫事事顺着他。否则将来养歪了性子,如何都掰不回来。”
丸子听他话说的重,绞着两只手,诚惶诚恐地应了。
徐宴看她这幅惶恐又茫然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嫌弃。只是垂下眼帘的瞬间,他注意到局促地立在灶房门前的丸子凄惨的脸色和瘦的脱相的脸颊,眼神顺着她脸颊下去,看到她身上打了十几个补丁破旧不堪的衣裳……
自己跟乘风身上穿的,从来就没有过补丁。
徐宴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只是一时间很有些无言以对。
丸子状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无措地站了会儿,小声地说自己今日预备吊一罐汤。
“大夫说身子委实亏空太多了,”丸子很不好意思,仿佛吃了鸡汤便对不起谁似的,“若不是大夫这般说,我不会……”
徐宴直接出言打断:“那便煨汤。你身子需要补,就煨汤。”
他渐渐感觉到烦躁,这种类似于愧疚又类似于羞愧的心情,叫他有些无地自容:“家中的鸡鸭本就是你养的,你需要补便杀来吃。不必顾虑。”
“可,可是宴哥读书辛苦,”她声音诺诺的,“乘风还在长身体,如何就我一人吃?”
“如何不能?”徐宴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事儿,这些事说出来,只让他醒悟到自己往日索取的行为有多冷酷和无耻,这种感觉,当真是糟心极了。
“家中也不富裕,我身强体健,便是不补也不碍事。”他道,“乘风的话,我幼年时也这般过来,他身为徐家长子,如何就不能吃苦?敏丫,你且照顾好自身,我不是那等体贴之人,你且要学会多顾着自己。”
低垂的眼睫下,丸子眼神闪了闪。抬眸的瞬间,她一脸小心翼翼和不确定:“我,我得多顾着自个儿?”
“你若不学会顾着自身,亏败了身子,将来也是我与乘风的拖累。”徐宴叹息道,“只有你顾好了自身,我也才能安心做文章考科举不是?”
丸子仿佛被说服了,转身欢欢喜喜地去宰鸡炖汤了。
不过在炖汤之前,她先煎了一碗药喝下去。这些要确实是调理小产后妇人的身子的。老人都道小产是必然要坐小月子的,若不仔细护养,女子早衰是必然的。
丸子对这方面很注重,她不怕早死,但怕早衰。
喝完了药,吊上了汤,她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屋里给脸上的冻疮都仔细上了膏药。
丸子仔细给嘴唇和脖子做了个养护,又给脸做了一套保养推拿。忙完这些都半个时辰过去。丸子琢磨着没镜子太难熬了,必须要买一个回来。纯粹靠手感来真的太累了,不过若非敏丫条件太糟糕,她也没必要耗费大量精力做这些。
那恼人的小童,从早晨丸子醒来至今,没在她面前晃过。
丸子还在奇怪这小孩怎么了,刚出屋子,就看到徐乘风立在堂屋的桌子边斜着眼瞪她。小家伙鼓着脸,没桌子高却凶得很,粉嫩的小脸上却是怒火和愤恨。丸子不知这小屁孩儿又怎么了,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你跟爹说了什么!”小孩儿突然追上来,“你跟爹说了什么,他为何一大早就教训我!”
丸子根本不理他,出了门先去灶下看鸡汤煨得如何。
捞出来看鸡肉没完全熟烂,她往里头丢了些红枣枸杞,盖上盖子又转身往屋外走。
徐乘风昨日没好好吃饭,闻到鸡汤味儿就有些走不动道儿。但是他虽对丸子态度恶劣,在某方面却被徐宴教导得很不错。再想要的东西,再眼馋的吃食,从来不会上手去抢去颓丧,只会大呼小叫地让人送给他。
所以此时见着吃食也只是吵吵闹闹地非要喝汤,丸子根本搭理一下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