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在位多年,平常懂人情会奉承,官运风生水起,因为涉及到大投资方的女儿梁嘉月,所以对古典舞新生的这些纠葛也关注过,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他翻过沈禾柠的资料,也找人简单调查过,确定她来自南方小城,家庭普通,父亲早年是缉毒警已经过世,就一个经营小店的单亲母亲,不止跟梁嘉月云泥之别,跟学舞蹈的大多数女生都没法比。
一般学艺术想在这圈子发展的,家庭条件都不错,沈禾柠这种的属于少见,成绩好水平高也不代表能跟这些权势大佬们较劲,还不如早点认清现实。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薄家这位今天会出现,等同于给他兜头浇了桶冰水,再回头去看梁父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儿,更悔得血压飙升。
都不用谈薄时予的家世,光是他老父亲还躺在圣安医院的病房,全指望着人家薄医生那双手救命,就已经够他慌的。
院长朝梁嘉月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道个歉,梁嘉月被薄时予吸引了几秒,随即意识到他居然是沈禾柠的后台,又气又妒得手直抖,嗓子也破了音:“我没打她!是她打的我!沈禾柠你就是个绿茶——”
沈禾柠扶着薄时予的膝盖,意识全被他几句话箍住。
他没来之前,她只是愤恨后悔,怪自己手太软没早点收拾梁嘉月,害小陶俑再也没了,可他出现以后,她心脏涨得发疼,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这世上只有他,一点态度的改变都能操控她的悲喜。
沈禾柠靠在薄时予腿边,洇湿的睫毛垂低,又被梁嘉月叫嚣得神经发紧。
这四年多的时间,她失去了他的羽翼庇佑,离开薄家,跟着亲生母亲去到那个陌生的小城,不再是谁的掌上明珠,必须学着计较、心机、世俗,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来见他。
可惜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天真好脾气,乖乖坐在他臂弯里受保护的小姑娘了,她现在很小气,睚眦必报,但她不想给薄时予看到她真正的面目,在他眼里,她私心地希望自己永远纯白,否则他会失望。
绿茶怎么了,她又没茶别人,只是茶她哥,再说能茶得好那也叫本事。
沈禾柠小声抽噎了一下,疼狠似的揉着脸颊,软绵绵的也不多吭声,又往薄时予身边贴了贴,任谁看都是被欺负惨了。
梁父面色铁青,他们家做的是克瑞医疗的下游生意,所有生产线几乎全部依赖于薄家,他再目中无人也不敢惹到薄时予的头上去,这位别看年轻又身残,好像温文尔雅的,内里比谁都心狠。
他拽住梁嘉月手臂让她闭嘴,压着她后背往下摁:“还嚷什么,快跟薄先生道歉!”
院长怕事情闹大,也点头哈腰的帮腔:“薄医生,这都是学生之间的小事,好解决,让梁嘉月现场给你认个错。”
薄时予唇边的弧度仍然温润,并无攻击性,他慢慢取下眼镜,折叠镜腿,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手指间看似随意地把玩,好像很好脾气地微微失笑,反问:“给我道歉?”
梁嘉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表面在谈笑风生一样,零星几个字就让人头皮发紧,梁父快把她的腰压到九十度,她反过来哭着怪他:“爸,是你说我在学校能为所欲为的!你说沈禾柠连根野草都不算!干什么又让我低头!”
梁父冷汗快滴下来,忙不迭对薄时予解释:“小孩子不懂事,惯坏了惯坏了,您千万别计较,我——”
薄时予指尖落到沈禾柠头上,若有若无碰了两下:“我们家柠柠也是小孩子,同样被我惯着长大的,梁总觉得,我不计较,谁为她计较。”
十分钟后,沈禾柠费了不少劲才暗暗把脸颊蹭红,看起来像是挨过打的状态,然后柔柔弱弱推着薄时予的轮椅走出院长办公室。
后面半开的门里,梁嘉月形象尽毁地在哭,梁父喘着粗气追到门口来送,还瓮声瓮气对沈禾柠道着歉,院长直接寸步不离跟上来,直到把人陪到车边。
车门隔绝了多余的声音,沈禾柠坐在后排,薄时予跟她之间的距离远得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沈禾柠深深呼吸,逐渐意识到那个从天而降为她撑腰的薄时予只是昙花一现。
她把一个临时用纸巾裹住的小包放在车座上打开,里面是粉身碎骨的小陶俑:“哥,你还记不记得送过我这个,亲手做的,今天被梁嘉月打碎了。”
薄时予平淡地看了一眼:“以前玩过的东西太多,没印象了,碎了就扔,有什么可惜的。”
沈禾柠心被豁开了口子,火速把小纸包又叠起来,当宝贝地紧紧握住,声线低绵,忍着颤意:“……为什么啊,你既然还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不想管我,又干嘛专程来帮我。”
薄时予没有回避她的眼睛,转过来和她对视,瞳中犹如深潭,看不到丝毫波纹:“想多了,不是专程,有公事过来,碰巧而已,你毕竟是我带大的小孩儿,今天就当做给以前收个尾,我帮你一次也只是举手之劳,往后在学校,不会再有人抢你应得的。”
他态度还是温柔的,这种温柔又隔着跨越不了的距离感,像只能仰望的上位者随手照拂,看起来偏爱,实际上烟雾一样抓不住。
沈禾柠回忆起刚才。
他说我们家柠柠,说她是被他惯着长大的,他确实什么都记得,但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