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正通神求助,啐,他是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比干?”
……
季尧臣醒来便绝望。他只能趴在床上,听外面人的私语。
听闻钱唐大堤已经垮塌,斩杀的却是水官。他的同行们都排着胸脯道:“倒了八辈子血霉去当水官,吃力不讨好……”
“地方官都那样,还是咱们好……”
季尧臣只是木然想着:他们都没见过,也不懂。
叫水淹过的那个地方,轻飘飘被揭过的那个地方,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夏风拂柳,水面粼粼闪光,等让人想起一首很广阔、很美的诗。
他的年少时,曾经想要当个知县,能有一张桌案,批整宿的案卷,那么几十年下来,也能审理足够多的案件。可是他实际干了什么呢?
他翻过山,山的那头是枯败的锦绣。他在书架边上,日复一日,无用地抄着一册又一册史书,把他的年轻气盛,全都在老鼠咬出来的孔洞中漏个干净,连他自己也在慢慢地腐朽。
他心明眼亮,胸口的话翻涌着,偏偏要在此地无人可诉。不叫他吐出那口气,憋久了,憋成鬓边早白,憋得脸通红,脑袋一摇一摇地颤动,吐不出一个字。
绝望之下,他想请求调回。
于是他翻开信纸,却见书卷里夹着一封信。
“季大人亲启:”
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原来忌惮国师、忧心国祚的不只是他一个。
是了,举国上下,那么多官员,从各地远道而来,怎么可能全是奸佞?总有一两个人,赤子之心不死。
他们听见这小小编修的被打着板子还喊出的谏言,震撼于他的勇气,也激发出一些什么,这些人里,有文臣,有武将,有内侍,有侍从,心照不宣地联结起来,要诛杀宋玉,扶植太子,还朝廷一个太平清净,把一切拉回正轨。
季尧臣默然放下信。
忽而伏案痛哭。
他们密谋四年,他的脸色日渐红润,一双眼日益清明,他全部的憋闷的恨,都转化成了殚精竭虑,成了他全部的意义。
可是现在……
季尧臣直挺挺地躺在塌上,慢慢地绽开那个包裹盐巴的纸包。
现在,却成一纸笑话。
当时他写下“等君消息”时,还十分焦灼,这么多日以来,日日期待等到灭杀狐妖的消息。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君”,那些写信给他的同僚们,很有可能已经一人不剩。
甚至,也许在他收到信的第一天,就在国师的掌握中。
那只狐狸,那只妖怪,正如狩猎的猫,一点也不急,就像在大殿上变出原型吓他一般,压根没把凡人放在眼里。他随随便便祸乱朝纲,一句话就能叫自己半生蹉跎,足足二十年……
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一败涂地。
但他手上,至少还有一样那妖物想要的东西……
季尧臣蘧然起身。
月光照亮他的影子,和他绝望的、带着些寒意的眼睛。他走到墙边,慢慢地抽出那把黑色的剑。
他一步一步走到里间,慢慢地掀开帘子。
床榻上是空的。
季尧臣一惊,转向门外。
却见靠门的铺盖上,小胖墩搂着那妖娆的小妇人的腰,将头埋在她怀里,神态依恋安详,两人挤在一起,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