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哼了一声,手却还是慢慢落了下来:“我看他分明是个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在我手下修习多年,竟连个十二岁的孩子都比不过,还将自己也搭了进去。我留他做甚!”
青年又转头劝道:“师兄,你不要再傻了!你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过是自作多情。你说的那帮人,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岂会将你放在心上?”
赵故台面对师父的奚落之言,心潮翻腾起伏,双手冰冷,目光无神。他听着那些声音逐渐离自己远去,而自己如同蝼蚁一般卑微地蜷缩在地。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势必要追随风不夜而去,他只是厌倦了余渊的生活,想要以此逃避。
因此,他心底有畏惧,有胆怯,有迟疑,可时至今日又已无法退缩,只能拿固执充作勇气,强迫自己做出决断。
可他究竟要做什么,恐怕没有人比他更迷惘。
他当真是傻,连这问题也想不明白。
赵故台苦笑。
突然,一道灵光点在他的额头,他眼睛睁大了些,脑海的白光中掠过无数画面,如白驹飞逝,触不可及。同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灵台中发出一声叹息,再缓缓念道:
“庸人自扰,道心自碍。”
“‘天不再与,时不久留。’。”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赵故台猛地一震,心绪却被一股外力强行抚平。他闭上眼睛默默感悟。待心头负累层层落去,终于明了,为何自己修行多年仍难有寸进。
他修的是明心道,明心静气,以剑问心,方有所悟。
“致虚极,守静笃”,他少年时所谓的天资聪颖,正是因为道心纯粹,灵台空明,无所挂碍。可后来,他渐渐被所谓天资所累,被所谓声名所害,有了私欲,有了杂念,才成了今日这般庸庸碌碌、裹足不前。
他满心浑浊,如何悟道?他踯躅不定,如何问剑?
一瞬间,赵故台仿佛看尽前程过往,身心洒脱。而他凝滞许久的修为境界,也在此时如沙坝崩塌,再无阻碍。
赵故台肩膀耸动,低垂着头,喉咙里发出沉闷低笑。
那连绵在一起的笑声,引得面前二人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赵故台再次俯身一拜,释然道:“师父!徒儿确实错了,错在放不下所谓名利。我道心之魔便是我。今日,徒儿将所学尽数还于余渊,往后,再不相欠!”
他不待二人反应,两指点在周身穴道上,灵力逆转,逼着从丹田呕出一口精血。咬紧牙关,死死忍住周身经脉碎裂的痛苦,不发出一声喘息。
竟然如此决绝,不留退路,选了自废修为!
年轻人惊得面色苍白,朝后一跌,坐在地上。
“疯了……真是疯了……师兄你这是何苦啊?”
赵故台用发颤的手指揩去唇角鲜血,摇摇晃晃地仰起头,眺望满天星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勉力抱拳,朝着前方拜了一拜:“多谢仙尊,点化晚辈。人心难测,道心难明,唯有精心体察,坚守己道,方可明悟。如是而已。”
老者未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怒气反笑,白须抖动,看着他咬牙切齿道:“好!你既宁愿自毁道行,也要叛离宗门,那就莫怪我不留情面!”
老者御使长剑,唤出剑意,带着凶狠之意,朝赵故台的脖颈刺去。
青年痛呼:“师父,不要啊——”
赵故台睁着眼睛,毫不回避。
那剑悬在身前一掌处,再难前进半寸。
老者目露惊恐:“怎……怎会如此?”
细风拂来,吹得众人阵阵发冷。老者顺着赵故台的视线,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人。
对方站在高大的石像之上,衣袂飘飘,白衣化雪。瞳孔如墨玉一般漆黑,眼神却如静潭一般平和。半张脸明暗不定,一眼望去,只觉他像寒山顶上那片缥缈的白雾一样孤冷。
周围蓝色的幽火,也染上了一曾薄薄的黑烟,不停向上跃动。
“魔……魔修?”老者声线颤抖,不可置信地质问赵故台,“你竟勾结魔修?!”
“仙尊。”赵故台泪光闪烁,嘴唇嚅嗫道,“仙尊何必为我露面?”
风不夜侧过脸,困惑不解:“为何不能?”
这等无名小辈,何须要他躲闪?他来去自便,何须问一粒尘埃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