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后宫之中,只见所有的寝殿都依于山崖之上。从每一扇房门出来,只消走上两步,便能看见山下的绿洲和河流。
再细细一看这空中楼阁,只见每一间寝宫门都有数丈之高,皆为半月形,两扇开合,以琉璃相缀。
江央坚赞到了此地,便唤了一列侍女来引路。只见那些经受过严苛训练的少女,皆穿着薄纱一般的衣服,能隐约看到洁白的肌肤和曼妙的身姿。
“请各位在此地住下。这些侍女都会讲一些汉语,专供各位差使。我眼下还有些要事,不能时时陪伴,希望贵使勿怪。”
“赞普客气了。”
“晚膳自会有人送到殿中,请各位安心歇息。”
将众人安顿好后,景唐又将海月送到她的寝殿门口。他微滞了一阵,像是想要问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轻声道:“你先休息片刻,等到晚些时候,我来寻你。”
海月自然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
等景唐走后,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便为她敞开寝殿的大门——一个十分精致而豪华的寝卧便呈现在面前。正对着大门的有四扇巨大的琉璃窗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华彩卓然。窗户外面不仅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美景,还能看到王宫最高处的宫殿楼阁。
房间内所有的布置都无比精妙。西洲人喜欢席地而坐,地面上便铺了一层厚实而柔软的地毯,周围摆了许多柔软的坐垫,几乎像床铺一般。正中央
还有一方纯白色的短脚几,用彩色丝帛盖了,摆着许多精致小巧的茶碗茶壶。床铺则摆在珠帘后面,也铺满了精心准备的软垫和五彩斑斓的毯子,十分有西洲的风情。
海月学着西洲人的样子席地而坐,她身后的侍女见状便细心地为她将坐垫摆好。
海月想起江央坚赞的话,便试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抬起头来,一双怯怯的眸子颇有些不知所措,张口说了些海月听不懂的话。只见另一个侍女则笑着跪在海月面前道:“姑娘莫见怪,她叫顿珠,不会说汉语。我叫诺布。”
海月淡淡笑了笑,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的国王,不住这里吗?”
“姑娘说的可是我们的赞普?他住在那里——”那个叫诺布的侍女伸出手来,指向窗外。
海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整座王宫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华丽的宫殿。从这里看过去,也只能看到宫殿的一角。海月的脸微微沉了下来。复杂的心思慢慢浮上了心头。
此时的海月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眼前一幕幕的都是那个可怕的深夜,那支深深地扎进项冲胸前的羽箭,还有东平城外九十八座木牌。她的手攥紧了匕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它刺进江央坚赞的胸膛,让他体会一番濒死的滋味。
可她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如今大明与象泉联盟在即,她又如何能做那个破坏这一切的人?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便转头问道:“你们这里,可以洗澡吗?”
诺布点了点头,笑道:“姑娘稍等。”
诺布扯了扯顿珠,二人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几个婢女抬了一个装满热水的木盆走进海月的房间。海月谢绝了她们的侍候,自己锁好了房门。她宽下衣袍,走进热水中。通身浸泡在有些发烫的热水里,热气也渐渐氤氲着她的双眼。她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得朦胧了起来,这空中楼阁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眼中渐渐凝结了水汽,她憋住一口气,将头埋进水中,试图将眼泪憋回去。可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她便从水里抬起头来,抱着膝头,放声大哭。
无论她平日里装的有多么坚强,一个月前,她也是别人羽
翼下被精心呵护的小姑娘,可以放慢长大,可以尽情撒娇。
一夜长大,多半都是如此残酷。凡是经历过这样劫难却没有认输的人们,都会得到一件坚不可摧的盔甲。
景唐伸出手刚打算扣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的脑海里冷不丁地浮现出很久之前女孩那张沾满泪水的脸,心突然被狠狠地抓起一样痛。他伸出的手缓缓放下,不忍再听,转身走开。
他在长廊上慢慢踱着步,身边垂落的长明灯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而此时宫外的夜空却看起来无比寂寥。
他就这样停了很久。
房间里,海月止住了哭泣,安静地洗完澡。她打开从燕京带来的几件衣服,挑了一件袖口绣着杜鹃花的白色小衫,下罩一件银白色裙裳,衬的她的皮肤愈发雪白素净。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杜鹃花有些扎眼,并不适宜服丧穿着,便又从包袱里掏出针线来,将那袖口挽起来缝上。
她的针脚不好,歪歪斜斜的,凑近了看,依旧能看见里面的花纹。
海月叹了口气,想要请侍女帮忙,却不想一推开门便看到了门外的景唐。她赶忙回过身来,伸出手狠狠抹了两把眼睛,绽出一个笑颜来看他。景唐见她如此,心中便更揪的厉害。他伸出手去,极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海月搂进了怀中。海月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挣扎,任凭他抱着。
她柔软的头发浸了水,垂在肩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景唐叹了一口气,海月听到他这一声叹息,泪水竟又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
等她哭完了,便轻轻将脸从景唐的怀中移开,一双猫眼显得愈发有些红肿。他疼惜地用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生怕碰到红肿的地方。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海月抽泣了几声,伸出手去扯着他的衣裳,像是一只野猫找到了歇脚的地方一般。
“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