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关单位生存,如果有一位大领导是未来的老丈人,那么一切就变得很容易了。再加上平时看点管理类的书,开会时装模作样说上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自然成了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
一切都很顺利。2003年,吴副检调去了平康县检察院任检察长,江阳也跟着去了平康县,任侦查监督科科长,副科级,手下带四名工作人员,这对毕业才一年的人来说很不容易,所有人都十分看好他。
那个时候手机刚刚开始流行,还没出智能手机,年轻人的主要聊天渠道是互联网。毕业后,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建了一个QQ群,有一次江阳说到自己在平康县检察院任职,女同学李静马上对他发起了私聊,得知他任侦查监督科科长后,李静表示过几天来平康看看他。
李静是班上的美女,身材相貌都一流,不过她和侯贵平是男女朋友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江阳对她自然不抱任何想法。她突然郑重提出要来平康看他时,江阳心里是拒绝的,心想,李静该不会对自己有意思吧?好吧,虽然他自认长得帅,可他正和领导的女儿谈着恋爱,可不敢开任何小差。
他只能一本正经地问她有什么事,对方却不回答,只说见面了会告诉他。
对这次会面,江阳不敢隐瞒,如实告诉了吴爱可,毕竟在这县城如果发生点什么风流韵事,一下子就传开了,要是谣言四起,传到吴检的耳朵里,他很快就会从科长变成门卫。
会面地点定在了县城唯一的一家西餐厅,吴爱可独自坐在一角“监视”,江阳和李静坐在不远处的偏僻一桌。
相互寒暄客套一番后,江阳做贼心虚地瞥了眼远处的吴爱可,压低声音直切主题:“你跑来平康找我有什么事?”
李静思索一番后,缓缓开口:“你记得侯贵平吗?”
“你男朋友?我当然知道,”江阳皱了皱眉,“对他发生的事,我很遗憾,好像就发生在我们平康吧?”
李静默默地点了点头。
江阳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几年了,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她再三犹豫后,说:“有件事我一直想弄明白,但又觉得这样会很麻烦你。”
听出不是爱慕自己,江阳松了口气,爽快地问:“什么事,你说吧,老同学了,不违反工作原则的情况下我一定帮忙。”
“我……我怀疑侯贵平不是淹死的。”
江阳当即瞪眼。“那是什么?”
李静牙齿咬住嘴唇,半晌后,低声说:“他死于谋杀!”
“你说什么!”江阳一声惊呼,引起了不远处吴爱可的注意,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侯贵平死后,平康县公安局警察带着结案材料找到学校,向学校通报了这件事,你知道材料里记录侯贵平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下河游泳,不小心淹死的吗?”
李静轻轻地摇头。“通报说,侯贵平性侵留守女童,强奸妇女,在被警察逮捕期间逃走,最后畏罪跳河自杀。”
江阳瞪大了眼睛,连声道:“这不可能,侯贵平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我跟他虽然不熟,可我知道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侯贵平的身影:一个高高大大的阳光男孩,爱运动,很强壮,一身正气,绝不是那种躲在角落里看片的猥琐男生。他还记得,有一次,有个偷车贼被他们班男生抓到,很多人要去揍小偷,侯贵平靠他的个头拦住大家,坚持不打人,将之扭送派出所。这么个阳光正义又善良的大男生,怎么可能跟性侵案连在一起?
李静眼眶微微泛红。“我也绝对不信他会做那样的事。而且有件事你不知道,在他支教时,我去过他所在的苗高乡,在我去之前不久,他班上的一个女学生喝农药自杀了,警察发现女孩自杀前曾遭人性侵,侯贵平一直在为此事向上级举报,要求调查,怎么可能是他干的?”
“你说他举报学生遭性侵而被谋杀,最后警方的结论却是,侯贵平性侵了那个女生?”
李静缓缓点了点头。
听到这儿,江阳的脸沉了下来,脸上覆了一层阴霾。
李静继续说:“平康县公安局警方来学校通报这件事时,张超老师看过他们带来的结案报告,张老师后来告诉我,材料上有问题。侯贵平的尸检报告结论写着溺水死亡,而尸检描述上写着,胃部积水150毫升。”
江阳不是专业人员,一时不明白。“那又说明了什么?”
“张老师说,一个人如果是溺死的,会吞下大量积水,150毫升只是一大口而已,所以他不可能是溺死的。”
江阳骤然动容。“既然如此,张老师有没有把这个疑点告诉平康县公安局警方?”
李静摇了摇头。“没有。我问过他,他说地方上办案,可能有黑幕,这个疑点既然被他看出来了,相信当事法医自然更清楚,可最终还是送来了这份结论。侯贵平在举报时,平康县公安局就有内鬼向被举报人透露是他举报的,这案子可能牵涉范围很广。张老师说,要在地方上推翻一起案件,非常困难,会牵涉很多人,尤其这样一件疑点重重的案子,我们未出校门的法律人不懂实际工作的困难,侯贵平已经死了,不管翻案与否都改变不了侯贵平已死的事实。”
江阳闭上嘴,思索着。
从事检察官工作一年多,他已经不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天真大学生了,他知道实际办案的困难,有些案件明明存在疑点,最后却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妥协了。
学会妥协,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李静看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案件材料,看那份尸检报告的记录,是不是真如张老师看到的那样?”
“如果是的话呢?”
“你……你是侦查监督科的科长,你能不能……”面对一件很麻烦别人的事,李静很难说出口。
“你想替他翻案,还他清白?”江阳表现出并不十分热心的样子。
李静慢慢地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那次事情后,我听说侯贵平的妈妈精神失常,后来就失踪了,他爸爸不久后也跳河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