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瞧了她一眼,替她解释:“她一直吃得很少。现在又是中午,天气太热,我都没什么胃口了。”他嘴上虽然说着没胃口,可朱朝阳看他明明已经捧起第三碗了。
“那么……普普,你也是家里出了事情,才到孤儿院的吗?”
丁浩替她回答:“当然了,我们那个孤儿院里都是没有第一监护人,其他监护人不要的小孩,哈哈,我们这样的小孩全国有一百多个。”
“哦。”看着丁浩开朗的神情,朱朝阳很难想象如果自己也是这样的经历,是否能这么笑着说出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事,他现在和两人接触了一阵,已经对他们是杀人犯的小孩的身份不太介意了。“嗯……那普普的爸妈是因为什么呢?”
咯噔。话音一落,普普的筷子突然掉在了桌子上,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面前的碗。
朱朝阳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普普没有说话,重新拾起筷子,吸了一口面条。
丁浩故意哈哈一笑,挥着手说:“没关系的,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没关系。对吧,普普?”
普普表情木然,没有回答。丁浩就当她默认了,声音低了下来,叹口气:“她爸爸杀了她妈妈,然后她爸爸被抓了,判了死刑。”
“不,我爸没有杀人!”普普顿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丁浩,“我告诉过你,真的,我爸没有杀人。”
“可是……教导员都这么说。”
“不,他们都不知道。我爸被枪毙前一小时,我见到他,他亲口告诉我,他要我相信他,他真的没有杀妈妈,虽然他和妈妈不和,会吵架,可是他很爱我,为了我,他不可能杀妈妈的。”
朱朝阳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警察抓了你爸爸?警察不会抓错人的。”
“会的,他们就是抓错人了,他们就是冤枉我爸的!我爸告诉我,警察不让他睡觉,逼问他很多天,他没办法才承认杀人的。可他真没有杀人!那时我七岁,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爸跟我说,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只希望我知道,他真的没有杀妈妈,他永远爱我,即便他死了,也会一直爱我。”普普的表情很认真,可她却没流半点泪,甚至眼眶都没有发红。
朱朝阳默然无语。这时,普普又道:“朝阳哥哥,你有相机吗?”
“相机?做什么用?”
“我爸说让我以后有机会把我的照片烧给他,让他看到我在长大,每年在我爸忌日时,我都会拍照片,还会写一封信给他。下个月是我爸爸的忌日,可是我今年还没有拍过照片。”
“这样啊,”朱朝阳抿抿嘴,“相机我没有,看来只能去照相馆拍一张了。”
“拍照片要多少钱?”丁浩连忙问,他的包丢在民政局的车上了,他现在必须为身上仅存的一点钱精打细算。
“大概……十几元吧。”朱朝阳也不能确定。
“十几元啊……”丁浩皱眉摸进口袋,过了会儿又笑起来,“嗯,照片是一定要拍的,十几元,也不贵,呵呵,普普,我有钱的。”
“嗯。”普普朝他点点头。
吃完面条,三个人又开始了聊天。毕竟都是小孩子,彼此熟络得很快,不像成年人总会有所保留。三个人聊着这几年的经历,知道朱朝阳成绩年级第一,两人羡慕不已。随后又聊到丁浩和普普从北京花几个月时间回到宁市的经历,看得出他们俩都不想谈这几个月的事,总之,有很多朱朝阳想象不到的困难和遭遇,他们骗过好心人的钱,偶尔也偷过超市里的零食。
说到曾偷过东西,朱朝阳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又开始纠结,再度后悔留两人住下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妈的房间,那边柜子里有几千元现金,待会儿得去把门关了,千万不要被发现。他打量着丁浩和普普,两人似乎都没发觉他的这个想法,他遂稍微放下了心。
正聊得开心,家里电话响了,他跑到妈妈房间接了电话,挂断后,思索了几秒,连忙把抽屉里的现金拿出来,塞到了床头柜后面,又找到一根毛线,走出房间时,关上门,同时把毛线夹在门缝间,这样如果门打开过,那么毛线就会掉到地上。他长了个心眼。
出来后,朱朝阳说:“我爸刚打电话来,让我现在去他那儿一趟,那么下午……你们待在哪儿好呢?”
丁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笑着说:“没关系,我和普普到楼下逛逛,等你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朱朝阳如释重负,看来他们俩并没有其他坏主意,反而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沿区政府往东五公里有片工业园区,坐落着诸多规模不一的渔业冷冻厂。园区西面有家规模中等的厂子,叫“永平水产”,此刻,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桌上放着的都是软中华,朱永平正在跟五六个旁边工厂的老板打牌。
这一把开牌后,朱永平看了一圈,大叫一声:“通吃!”笑着将台面上的三四千元现金全部拢进手里。
“永平今天手气好得不得了,连庄不知多少把了?”一个叫杨根长的老板说。
“前天输得多啊,今天总要赢回来的!”朱永平笑呵呵地切起牌来。
“钱赢这么多,给你儿子点啊。”另一个叫方建平的老板道。
“我给的啊。”
“给个空气啊!”方建平摇头冷笑,“昨天我带我家丽娜去新华书店,碰到你儿子坐在地上看书,我问他怎么在这里看书,他说天气太热,新华书店有空调。你瞧瞧,爹做大老板,儿子弄得跟个讨饭的一样,要跑到新华书店蹭空调。”
朱永平脸微微发红,辩解道:“钱我也给的啊,朝阳跟他妈都比较省,不舍得花。”
方建平拿起发好的牌,一边摆弄一边继续说:“肯定是你给得少。丽娜跟你儿子是同桌,她说你儿子衣服很少换,穿来穿去就那么几套,你这做爹的,自己穿几千上万元的名牌,把你老婆、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亲儿子却像个小讨饭。我说句实在话,儿子总归是儿子,就算离了婚,那也是你亲儿子,总归要照顾的。”
杨根长也说:“就是,我听建平女儿说,你儿子考全校第一,多争气的小孩,我们这些人的小孩里,就你儿子成绩好。”
“他考全校第一啊?”朱永平随口问了句。
“你这做爹的连他考全校第一都不知道?”方建平冷笑起来,“你那个读不进书的宝贝女儿,才小学二年级就考不及格了,这么没用,你还每天弄得像块宝,把这么聪明的儿子扔一边不管。我们这些人里随便哪个小孩有你儿子一半聪明,做梦都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