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三个小时对于椎名真白来说并不比一秒钟更漫长。
得到那本书之后,她作画的过程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一副油画要画上好几个月甚至整整一年,如果说没有灵感的话可能一天也只能够在画布上面落下一笔,这一笔都说不定要删掉。
但是现在不同了。
得到那本书之后,不是她去追求着灵感,而是灵感在追寻着她。
她看到树叶的时候想到绿色。看到天空会想到向上流动的海洋,走路的时候随着石子在鞋底留下的触感,也会想联想到各种各样的意象。不同的事情激发起她不同的灵感,世界对她来说变得陌生了,每一个灵感都把她拖向不同的方向,几乎要把她五马分尸。
她想要画下来,想要画下来,想要画下来。画家的本能在对她尖叫,但是她能够同时画的只有一幅画,所以总是因为无法抒发的激情而流泪。
未来是无穷无尽的,她只有被自己的创作拖着走的归宿。
以前椎名真白可以不眠不休地在画架前待上整整三天,但是现在进入了这种状态,历史上只有最有名的天才,那种能够在卢浮宫留下自己的名字的天才才会进入,而且也只是偶尔的灵光一闪而已,这对于真白来说却像是呼吸一样的随意,这对于她的身体自然不会是没有负担的。
她以前顶多就是晕倒,低血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医院里面睡上一天,然后又会因为年轻的活力重新回到画架前,在得到那本书并且来到横滨后,上一次连续工作两天的结果是她进了icu。
如果不是吐到画布上面的血,真白当时真的还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
小津那天之后对她进行了要求,“一天之内要画多久都可以,但是要保证八小时的睡眠,并且要好好的吃东西。”
他已经让真白养成了生物钟。
等到第十三个小时的末尾,晚上八点一到,她的眼睛眨了眨,先前的心无旁骛褪去,眼睛的颜色随着她转过头时落在上面的光影变化而变得浅了一些,变成了普通的红色,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退后几步,端详着自己的画作,她先前落笔的时候没有一次这么做过,好像一切都已经在她的心中决定了,她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把心中的投影画出来的道具而已。
一天的作画没能在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完成度还很低,其他人就算盯着看也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但和她心里预想的那幅图画一模一样。
但是还是不对。真白想。有哪里不对。
这样子的话,这幅画不管能够在世界上得到什么样的赞誉,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失败品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
来不及等颜料干了,她没有给画板盖上布料,因为它没有那么脆弱。
别说因为清晨空气湿度变化而受损了,就算把它丢到地上都会自动长出脚爬起来,真白想。
她把油画和所有的画具都留在这里,往公园出口的方向走,准备等到明天再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整整十三个小时的作画对于椎名真白当然不是没有影响的,这不是身体或者心灵上的疲惫这么简单的东西,问题是真白一点都不累,好像这十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不仅仅没有让她的身体丧失任何的活力,反而把活力反哺给她了一样。
她弯腰放下画笔,站起身,和往常一样因为血液流动而感觉到轻微眩晕,但这次的眩晕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变好。而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椎名真白眼前的世界逐渐失真,某些小点正在她眼中不断的扩大,就好像在远处树上的一片叶子正在不断的长大,长大,几乎要遮蔽住她的整个视野,而本来应该大的东西,比如说她旁边的公园长椅则不断的变小,变小,小的像是一块石子一样。
她被这一种忽大忽小的视野给弄迷糊了,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只是向着自己一开始看到的公园出口的方向在走。
她没有感觉到睡眠不足时的那种虚弱感,她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她的确看不到路。
她行走时听到了很遥远的歌唱声,这歌唱声不属于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语言,如果说一个人浑身赤裸涂上了祭神的油脂,在在大理石质的祭坛上面爬行,那么听起来一定就会是这种声音。
真白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但是空气一经过她震颤着的声带就造成了一种难以抑制的瘙痒感,她的手用力捂住了肚子想要呕吐,用力到把小小的肚子挤压的有点变形。
她难受的蹲下去,把握不好平衡就直接变成了跪下,余光看到远处有一个人着急的向她跑来。>>
这个人之前她看到过,是一个中年男人(二十五岁以上的人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全部都是中年男人。)一整天都坐在那里看猫,他很努力的想要亲近它们,它们却并不想接近他。
锲而不舍到这种程度,应该是个好人吧。
他要帮助我吗?
他朝着真白走来,真白也抬起眼睛来看他,他的影像在她的视野里面扭曲的不比电视剧里面的怪物好多少,但是视线的确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