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陈用“这是壳子”催眠了自己三遍,心里的小地震才勉强收拾好了废墟。鬼帝像能看穿他似的,眼中微漾,缓缓开口道:“此地乃第三阶天第一重,梦中梦里境,十叠云山。”
“什么东西……”
这时一个雪球啪的一下砸在他肩膀上,打断了梁陈那飘忽的思绪。他扭头:“皮痒是不是?”
苏视已经在地上捏出了一盘四喜丸子,问:“你脑门上是个什么?”
梁陈往离思湖上一照,他眉心有个花朵似的金印,边角朱砂似的红,跟刚刚水下白雾里的那种花一模一样。他抹了一把――不是画上去的,像天生长在那里。
“鬼知道是什么,说不定是什么恶咒。”梁陈嘀咕着,忽然想到什么,一转身,果然鬼帝两眼之中也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见他望来,鬼帝还毫无征兆地弯了一下眼睛,朝他轻轻一笑。
“……为什么?!”梁陈七荤八素地想,“他这是哪个状态?传说一千年前,鬼帝在寒蜮之中荒淫无度,九州方圆千里有鼻子有眼的活物都被他抓回去凌虐占有,这幻影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吧?――很有道理啊,要是我,我就觉得那时候最痛快……”
这时一个四喜丸子再度把他从遐思里砸回人世,梁陈愤怒回头:“苏子呈你大爷的有完没完!”
苏视却没开玩笑,严肃道:“我记得刚刚有四个人在爬阶梯是吧?”
“是啊,怎么?我少捞了一个?”
“不是,”苏视用非常镇定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凉飕飕的事实,“多了一个。”
作者有话说:
多了一个!为什么呢?不知道欸。反正,又没有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出自曹老板(曹操)的蒿里行。……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开科普小教堂!
第7章二忆无答
梁陈转身去看,没留神那种红线又从他袖口泻出来缓缓爬上了鬼帝的身体,先是缠住了腰际,跟着是两臂――不过比水下松弛多了,随着他走动,两人有了距离,红线便拉长,也不显得局促。
鬼帝指尖一动,挑起了几根红线看了看,眼尾笑意一闪而没,随即抬眸看着远处的二十四岭。
这二十四座雪山环抱离思湖,各各中空,远远看去可以看到有廊檐楼阁在山体上碎星般错落地镶着,也许是采光的大窗则不计其数,错杂而不凌乱地依山走势而凿,里头人影攒动,明光轻泄。又听书声琅琅,似乎倒是从山里溢出的雾气时而凝成“十叠云山”这几个大字,时而散去,悠悠潇潇。
二十四岭与离思湖之间有高下之分,因此布了许多阶梯,也许是走的多了,又风雪侵蚀,玄石阶梯都不完整,歪歪斜斜,缺牙少眉的。多覆着霜雪,旁边或歪着枯木,或有玄色人像,都像在世间奔波了一生,来此歇息的。
正西方岭下的雪道长亭亭盖上积雪几丈,亭中倒有些石桌石凳,于是几人进去先行落脚。
那多的人是个老头儿,衣衫破烂,抱着个包袱,哆哆嗦嗦,一脸的枯黄肌瘦,一看就是饿了很多天的。
梁陈“撕拉”一声,一片衣袖就到了手上,把老头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要灭他口。苏视难以言喻地看着这人把“断袖”铺在长凳上,伺候那只鬼坐下了,张嘴喷道:“梁远情你鬼迷了眼吧?!”
“干什么?”梁陈顾左右而言他,“这是鬼帝,你知道什么是帝吗?万一怠慢了,回头他卷土重来,带鬼兵鬼将把我们人间杀个千里无人烟怎么办?”
苏视完全没看出别人有被怠慢的意思,只看到他开屏,闻言只想五体投地,抱手道:“真是忧国忧民,王爷高虑,王爷高虑!”
梁陈还要回嘴,一根红线却冷不防绕他的手臂缠了几圈,把破袖子扎了口。他回头一看,鬼帝手里勾着红线另一头,不知有意无意,错开了目光,只看着湖上薄冰。
然而侧脸静默优美。
“好吧,”梁陈瞬间平静下来,转向那老头儿,“你是谁?怎么跟进来的?”
老头儿抖如树叶,额上忽然一重,脑门猝然开了朵花,人差点被推个倒栽葱,惊愕地抬头。
却见梁陈从另一边袖子里拿出了徐晓晓的火红箭矢。那飞扬羽毛上有一种寻人的符咒,感应到气息便会发出指引。
“你见过昭阳郡主。”梁陈微微垂眼。
他其实长了一张很可亲的好相貌,眼睛常年犹如一池春水,连刻意板着脸的时候都不会给人很强的侵略感与攻击性,温和得就像一把柳絮。
老头儿不知道是不是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去,说道:“是,是……”
“哎您,那么害怕做什么?我不吃人。”梁陈走近些弯腰扶了他一把,却蓦地一愣――这老头儿脉搏慢得不正常,皮肤也像一把枯木――他快死了。
而且是很奇怪的一种状态,这个老头的魂魄就像烧到尽头的蜡烛一样,在以分秒可计的速度渐渐熄灭。梁陈几乎可以肯定,他活不过三天。
“那位小姑娘在、在静熙山山道上的店里救了我……”老头儿抓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识抓住了梁陈,把他的手拧得皱起来。梁陈看见他蓬头垢面,脸色枯槁,眼珠惨淡到发灰,里头却有一点很亮的东西,像一堆将要烧成的死灰里那灼热的星火。
“我姓朴,我们那方言叫老朴是‘老皮’……他们都这么喊我,”老皮含糊颠倒地说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道,“我是跟在大人们的后面进来的……在那个黑道里掉了很久……最后在湖底的一个隧道里醒来的。然后看到外面的冰全都碎了,又凭空起了一座天梯……我想进义学,就跟着他们一起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