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临睡前未敢脱衣,赶忙掀被下榻,就听程伯在外道:“公子,你醒了么?”
滕玉意欲要开门,忽然起了疑,尸邪手段层出不穷,万一这是尸邪使的奸计,开门岂不是自投罗网?她想起蔺承佑的话,停下来摇了摇腕上那串铃铛。
铃铛哑默,可见周围并无阴煞之气,滕玉意放下心来,打开门看见绝圣等人站在外头,晨光熹微,廊道里人声沸乱。
倚翠轩住的都是彩凤楼有头有脸的名伎,听说出了事,这些人纷纷打开门往外探望,因来不及梳妆,个个鬓乱钗斜。
绝圣和弃智确认滕玉意安然无恙,便道:“王公子,园子里出事了,我们得过去帮师兄的忙。”
滕玉意正了正头上的浑脱帽:“走,我也去看看。”
程伯忙道:“刚出了人命,园子里必定人多且杂,公子想知道什么,只管吩咐老奴去打听。”
弃智点头:“对对对,天虽亮了,但青芝死因不明,贸然跑过去,当心冲撞了什么,绝圣你去吧,我留下来照应王公子。”
“好。”绝圣拔腿就跑。
滕玉意略一迟疑,此事来得太蹊跷,程伯心明眼亮,交给他去打听,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她回房飞快梳洗一番,等了一阵不见程伯回返:“霍丘,你可将昨晚的事告诉弃智道长了?”
霍丘道:“已经说了。正想请公子的示下,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的人来了?”
弃智踮脚往园中张望:“万年县的法曹和大理寺的官员都来了,估计是师兄派人找来的。”
这么快?滕玉意迈步往外走,路过东侧尽头的一间房时,记起这是葛巾娘子的房间,于是停下来往里看,听说昨晚卷儿梨和葛巾同住一屋,估计也该听到消息了,然而门开着,里头并无人影。
那口井并不远,就在园子里一株芍药丛后头,沿路不断有人闻讯赶过去,脚步纷乱分明都吓坏了。
滕玉意走到园中,老远就看见贺明生搓手顿足:“我这是触了什么霉头,一再碰上这样的倒霉事。我平日好吃好喝地待她们,做错了事也不舍得打骂,这贱婢若还有半点良心,寻死也该死到旁处去。”
只见一名中年吏员喝道:“贺明生,这岂是你撒野呼喝之处?司直和评事都在此,正需静心盘查,还不赶快把你的人驱到一旁去,再带头吵嚷不休,当心治你的罪。”
贺明生讪讪擦擦汗,掉头驱逐众人,众人互相推挤着,远远退开了几步。
滕玉意打量那位吏员,身着青袍,品阶不高,既被找来查案,料着是万年县的法曹参军之流(注1)。
再走近些,就看见井前躺着一人,不,一尸。
尸首衣裳湿透了,身子底下洇开一大团水渍,头发散乱铺开,手搁在身侧,指甲是一种发白的淡紫色,甲缝里似有些脏污之物。
一阵风吹来,风里夹裹着淡淡的水腥气。滕玉意胸口泛起轻微的恶心,没来得及看清青芝的脸庞,恰巧程伯迎过来,滕玉意顺势停下。
抬头却看见贺明生后边站着几人,萼姬捂着胸口一个劲说吓人,卷儿梨和抱珠吓得紧紧相依。
另有一名身穿朱绿裥裙的女子,侧脸看来异常貌美。这女子独自站在角落,有种遗世独立的况味。
滕玉意愣了愣,葛巾?
葛巾望着井前的尸首,眼里满是凄楚之色,黯然一回头,露出疤痕鲜红的另一半脸。
她似乎并未察觉滕玉意的视线,失魂落魄往回走,走了两步,忽有吏员上前阻拦止:“所有人不得回屋,司直和评事有话要问。”
弃智往前跑去:“师兄。”
滕玉意才看见蔺承佑站在井前,差点忘了此人还是大理寺的评事了。
万年县断不了的案子,会逐级往上报,蔺承佑既是大理评事,理当有权过问。
蔺承佑身旁是一位二三十岁的绿袍官员,大概就是大理寺司直了,两人说了几句,蔺承佑冲贺明生招招手:“把人都叫出来,在园中等候问话,也不用另腾空房了,就在小佛堂吧。”
贺明生哪敢推托,一叠声答应:“是。”
官员环顾一周,开口道:“我等问话期间,楼内所有人不得私自交谈,更不得擅自离去,若有违者,当以畏罪滋事论处。”
绝圣和弃智难得没黏着蔺承佑,而是远远站在另一侧。东明观的五道也来了,正拉着绝圣和弃智在打听什么,此话一出,众道也噤声了。
滕玉意看了眼程伯,程伯暗暗点头。
彩凤楼里的妓伶本就不少,加上庙客伙夫,约莫有一两百人,蔺承佑和那名大理寺司直各负责一半,再快也得要问到晌午。
好在大理寺很快派了吏员来相帮,饶是如此,等到滕玉意被请去小佛堂问话,也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