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的年轻男子,举目无亲,求告无门,又身怀血仇,除了成为玩物,任人玩弄,之后还能如何呢?武容止住话头的缘由,崔思也明白过来。武容说完,沉默了很久,问:“阿姊,世事从来如此吗?”崔思低头叹气,道:“从来如此。”武容说:“我去找过很多人,相熟的不相熟的,师长、友人,他们都没有推脱办法,不肯援手。”武容低垂着眼眸,俊朗的面孔此刻阴沉得有如石雕。武容多方营救,未果,可见世态炎凉。这次楚王和齐王之间的夺嫡之争,许多牵连下狱的人都是冤枉的,但是为了明哲保身,无人敢出头,出言,出声。崔思下狱之后,武容在向很多人求救。崔思的老师,很欣赏崔思的才华的人;崔思在京城交游的贵女,平常和崔思诗词唱和,侯府的世女,被家族叮嘱不能蹚浑水。平时说爱慕崔思、愿意为崔思付出性命的少年公子,不敢出声。很多人,崔思入狱不仅不伤心,还在一旁说风凉话,世态炎凉,可知了。在祸患面前才发现爱这种东西如此罕见。因为罕见,所以珍贵。所以若是崔思这次死了,没有人爱过她。武容奔走了很久才明白过来:除了自己和长公主,没有人愿意救崔思。但是武容并不能这样说,反而宽慰崔思道:“阿姊莫急,我正在奔走,会有办法的。”崔思见武容愁眉不展,心中明镜似的,苦笑道:“江南织造换人的时候我没有说话,黄河水患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姚隠死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姚臻出事的时候我没有说话。这时候我出事了,又有谁会援手呢?人之常情。”武容苦着一张脸。看来这次凶多吉少,崔思不免交代:“在我去后,公主毕竟是皇家的儿子,我担心的唯有父亲和你。”武容忙摇头。崔思说:“自我懂事以来,父亲便把全部心思倾注在我身上,如今不想我要先行一步,恐怕父亲会支持不下去。”长公主眼里从来只有他的女儿一个人,没有其他。崔思看着武容,问:“还有你,我的妹妹,你以后要怎么办呢?”武容偏了头,问:“阿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此世遇我,如此残忍?”“世事无常呗。”崔思无所谓一笑。她心里明镜似的,只怕她这个笨妹妹想不清楚,也不忍心说破。皇室除了忌惮长公主、忌惮神武将军,忌惮魏博,还忌惮她。一个空有才华与抱负不为所用的年轻人,在皇室眼里,是需要斩除的稻草。此事看起来是冤狱,是无端牵累,是同辈嫉恨,其实又何尝不是皇位上的那一位的心思呢?如此,再多方营救,也是无用的。“可是你是无辜的。”武容满腔愤慨。崔思没有谋反,但是她动过谋反的心思。崔思很担心她死后父亲不知道怎么办,武容不明白为什么此世能这样对她。崔思惨淡一笑。武容疑惑:“?”难道我真的是无辜的吗?我没有谋逆的行为,但是我有谋逆之心。皇家遇我,则何如?崔思看着武容,认真地说:“四娘,我这一生所走的路,全都错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要做自己,而不是崔家的女儿,父亲的儿子。”可是这世上又岂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将必死的至亲抛在身后,武容浑浑噩噩地离开监牢。这世上有太多不公正与冤屈,但是她从来想不到有一天会发生在她身上。武容离开监牢,看见心怀冤屈的老人在路途喊冤,无人问津。为救父甘愿为奴的孤女,倒在监牢门口的年轻男子,可见含冤而死的不止崔思一个,在我朝竟然随处可见。崔思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反而大笑起来:此世如此荒谬!让忠君爱国的有道之士枉死,弄权的小人身居高位,掌控国柄。世道太坏,如果不做点什么改变,她无法活在这样的世道。☆、自尽崔思入狱以后,除了武容四处奔走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同样心急如焚,那就是崔思的父亲,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一得到消息,径直去求见太后,数次,太后不见。楚王谋逆的事情一出来,太后便病了。后来出了崔思的事,长公主求见,太后便明白是为了求情来的,不见。长公主数次求见,太后不忍,答应了。长公主见到太后苍白的病容,跪下,道:“父后,求求你救救思儿。”太后为难道:“我已经是要入土的老人了,从来不干涉朝政,你也是知道的。朝政大事,以及皇女公主的嫁娶,皇帝一向是自己拿主意。臻儿去的时候我也是之后才听到的消息。思儿的事情,老夫便是有意,也没法插手。”长公主恸哭,膝行几步至太后床前,抱住太后大腿,说起以前的事,表示自己都忘记了,不记恨太后将她像物什一样嫁给崔家后又嫁给武家,只为了讨好武家。不记恨皇室害得崔驸马忧郁而死。只要太后现在能救她的孩子。太后满是皱纹的脸上仍旧是无能为力,推脱道:“人证物证俱在,朝廷的事一向是皇帝拿主意,哀家能有什么办法?”“可是思儿是无辜的,她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谋反呢?证据是宗人府构陷,如今为了夺嫡的事,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含冤入狱的还少吗?父后好歹为儿子说几句,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驸马也只有这一个女儿!”长公主大哭,伤心欲绝。长公主是太后最得意的儿子,一向妆容精致。如今涕泗纵横,好不可怜。太后心知长公主和崔驸马的女儿,崔思是长公主的心头肉。可是他老了,连自己的孙女都保不住,更何况是外孙女?且几个皇女已经杀红了眼,谁能让她们停呢?他老了,犯不着为了几个孙辈的性命和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过不去。他的儿子可怜,那也是他命不好。太后长叹一口气:“我的儿,哀家不能做主,去求皇帝。”长公主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擦干了眼泪,转身就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长公主找到皇帝,陈述了一番一样的话。皇帝连死了几个女儿,心中烦躁。想着要不是你的女儿教唆我的女儿反对我,我的女儿怎么会死。推脱道:“证据确凿,不能枉顾律法。不能对群臣交代,不能对百姓交代,不能……”丝毫不顾她自己枉顾律法的时候还少?长公主心中知道皇帝与太后不愿意救崔思,可是除了这两位,还有什么人,什么办法能救女儿?于是苦苦哀求,蓬头垢面,神情凄婉。然而,皇帝不是不能狠下心的人。长公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了一个时辰,皇帝毫不松口。长公主终于明白哀求是没有用的。原来不是宗人府、几个皇女想要崔思死,而是皇帝、太后想要崔思死。没有人能够救她,可怜武容像条狗似的向人乞怜,只希望能有人能救姐姐。果然是他的女儿,和他一样蠢。想明白这一点,长公主冷笑起来,继而大笑起来,在大殿之上,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直流。皇帝、太后很诧异,不知道长公主发了什么疯。长公主整理妆容,冷笑道:“我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来求刽子手。”皇帝,太后一惊,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说。长公主嘴角轻颤,斜了眼,眼中满是仇恨,不像是在看骨肉至亲,而是像在看仇人,说:“当年,我求你们不要拆散我和崔驸马,你们不允;我求你们不要害死崔驸马,你们不允;现在我求你们不要杀掉我的女儿,你们不允。我到底是有多蠢,现在还以为你们会帮我。”说罢仰天长叹一句:“彼苍者天,不我活兮。”姚苌弘和太后见长公主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心中一紧。只见长公主随后瞪着一双杏目,望着皇帝与太后,厉声诅咒道:“我诅咒你朝,终有一日灭亡,无人能救。”随后大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