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张家小子还是个会爬树偷她家果子的毛蛋。
时光飞逝,小娃娃在风里吹长了。
春猎场上,张曙光少年意气尽显,马上射箭、百步穿杨的矫健身姿一下就落到了她眼里,张着一口白牙把得的猎物递给她看,全然不顾那东西还在滴血。
张曙光是个粗人,讨女孩子欢心会花钱买礼物,却不会挑选,她只是客气一句“好看”,他每天换着送,差不多是把胭脂铺子里的东西搬到她家。
一点都不动人!
婚后婆母严苛,但张曙光按时交俸禄,下了职给她买糕点,推说自己嘴馋。只要他心意还在,尤若欣也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别人家都这样。
来了南边,他不熟东海军务不常回来,回来也是一身的风尘和汗。她也年纪不小,便歇了少女心思。
可八年前,他竟然送了她一只蝴蝶样式的银钗。那钗子做工细致,栩栩如生的,很漂亮,不像他惯常送礼物的风格。
“魏姑娘说我该对你再细心一些,我从前只觉得金银不怕摔,糕点可以吃,胭脂可以用,这礼物要实在。”
他搓着手笑了笑,还是那个憨头憨脑的模样。
“我知道姑娘应该戴漂亮的,便请了银匠,做你最喜欢的蝴蝶。”
她笑骂几句“谁是姑娘”,还是高兴地戴上了。
尤若欣喜欢看蝴蝶、种景天,景天花朵繁密,能招蝴蝶。
那次出门前,许是若有所感,尤若欣把蝴蝶钗一分两半,夫妻俩一人拿一支。
“我等你带着信物回来。”
年少时的梦想实现了,她心里却只有对丈夫的担忧,再没了浪漫情怀。
“他没有带回来。我一问,他却说在战场上丢了。我看着他把东西放在衣服里面,贴身放着,铠甲破了也不容易丢。”尤若欣眼里含着浅浅的泪,努力包着不让它落下。
她当时刚流产,心念剧震,握到丈夫的手时却觉得有一种隔膜,哪怕那手温热粗砺如常。
拖着那样虚弱的身体,她没敢轻举妄动,只好默默观察、细心打探。
“我后来检查过他那天穿的衣服,铠甲都烂了,中衣却没有破洞,血痕也少。”尤若欣的神情很快变得认真,“没过几天就找不到了。”
销毁证据,只当她忘了、记错了。
连蝴蝶钗子都赔了新的给她。她只好偷藏起旧的那半个。
之后半年,房子修葺一新,他说是上头封赏的银两。
再后来,侍女仆从、锦绣绸缎、奇花异草、珠宝珍玩,源源不断的礼物流水一样填充她的房间、院子。
那个男人送来的东西越贵重难得、品味越好,尤若欣就越心惊。
他自己也用着精细的衣料,甚至在自己卧房里摆了名家书画、棋盘玉子,这些从没出现在张曙光的眼里。
如果是他,应该会想:他一个打仗的粗人,弄坏了怎么办。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和他同床共枕,骗他流产后心绪不宁、没有兴致,他也答应,只是这个借口用不了太久,所以她很快有了孩子。
他怕血腥味冲着怀孕的她,在身上熏了檀香来掩盖血和海水的腥味,请工匠给椅子加轮子,让她能在院中散心看花。
他像从前的张曙光一样爱重她,甚至更体贴、温柔、细腻,面面俱到、事事上心,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爱人。
他很好——可这不是张曙光,这是她不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