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她仍不去看燕承南,也没把雨伞还他。
“您说这事和我不相干,”孟秋闷声问他,“那我何必呆在这里?自讨苦吃吗?”
说罢,她没敢抬头去瞧燕承南的脸色。依照她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有些无理取闹在里头。但她本意也不是非要跟过去,亦不是在于为难燕承南。她仅仅是想让燕承南在殚精竭虑之余,稍微、稍微的……
哪怕只有很少地,对自个儿好一点儿。
她很清楚,相较于她在燕承南身边的时候,更多的,是他一个人度过的日夜。
“……您要学会照顾自己呀。”孟秋音色婉婉,既柔又轻地叹息着,“况且,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燕承南仍自默然着。
他忽而愣怔。
与孟秋所讲的气恼截然相反,他此时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他并不善于受到这般太过温软的关切,直白到露骨的地步,一字一句的对他表达着,却不曾为他留下哪怕半寸的余地。
身为储君,在被寄予众望的同时,随之而来的,则是极其严苛的要求。
那是理所应当的,燕承南从未觉得哪里不对。
如若从未遇见过孟秋,在往后的几年、甚于几十年,他大抵都会这么做。尽管,他并不认同孟秋所说的,但哪有谁可以拒绝纯粹的好意?以及她明目张胆的偏心。
“……我知道了。”他为此退让,“只去看一下便回,不做旁的。”
孟秋目的达到,却生不出多少开心。她举着伞,低着头,握着木柄的手指松了又紧。少顷,她应着,“嗯,好。”
千的数目算不得多,不过是聚集着逃到彭城的一小部分,更为可怖的,是后头还未赶至的大量流民。蜂拥而来,却不知有多少死在半路上。乃至燕朝各地州郡,被水灾波及的二十余万人……
徐州各郡听令放粮,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大开城门,引领他们分着批次,依照户籍凭证,拿着朝廷分发的援助赈物。
幸也不幸,沿途或有某县被大水淹没,甚于闹出病疫的,又被官衙领着当地郎中,不拘好次,挨家挨户的供给汤药。这笔开销极大,远不如就地处理来得便捷,但好在庄大人为民请愿,联合好几个世家,一并上奏,这才教皇帝下旨,让户部及时拨款。
期间花去的心力,绝非一言半语就说得清的,到底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燕承南这番辛劳,终归没白费。
万事开头难,在他度过彭城那一遭后,再收拾残局时,便愈发的得心应手。一路途径兖州、豫州、荆州等地,直到水患一事逐渐安稳,他方才以东宫储君的身份,千尊万贵地抵达益州。
官员深揖及地,恭敬迎接,亦步亦趋。周遭围着上千兵士,清道开路。仪仗队伍从他跟前拉到城门内,又有百姓在远处跪拜,恳谢着天家殊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高呼着。
孟秋跟在最后头的位置,相距燕承南很远。她遥遥看着前方那芝兰玉树、长身鹤立的太子殿下,从他朱红朝服、到他峻挺身影,倏地想起前不久,那位都水监丞破口大骂这些都是愚民。
此话倒也不假,毕竟还能对着现下的,那腐败地如同烂了根的老树般,不堪直视的朝廷感恩戴德,不是愚民,又是甚?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孟秋遥望着隐约依稀的那个人,“……应该是吧。”
江水边仍是惊涛骇浪,他与一干官吏站在高台之上,身畔是涛涛滚滚的浪头。水位上涨,大雨之下,狂风掀动浪潮,拍打着台面,浅浅没过他履底,浸湿一角衣裾。
他从天子敕令,以储君尊位,之于此地恭恭朝拜天地鬼神,引咎自责、罪己责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