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时予只有一把拐杖,彻底失去时间概念,脚下过刀山一样,无数次摔下去又偏激地撑起身,
他靠近山崖,负责捞尸的队伍几天里做了太多这种事,动作可悲的熟练,地上用脏污白布盖着,已有了七八具遇难者,一动不动躺在乱石里。
“认尸的?”打捞队麻木了,匆匆道,“过去看看吧,后面还有,男的多,女的少,凡是上了车的就没一个能活,赶得太巧,再晚点过来就不至于出事了。”
江原和圣安医院医疗队的大半都跟随薄时予跑过来,后来骨科几个专家闻讯也急慌慌追上,心里震撼早就不能描述。
他们眼中最高不可攀,斯文典雅的薄医生,如今已经不敢说是一个人,他失去痛觉了一样,浑身不知道多少地方在渗血,神色并没有那样狼狈的崩溃,偶尔一眼掠过,却尽是掀天动地的狂烈。
这些人,包括江原在内,根本没胆子太接近他,眼睁睁看着头顶阴云把人脊梁一节节压塌,又在灰烬里极端执拗地撑着。
他摔过那么多次,然而永远不会倒,即使烧成废墟也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这些人总好奇薄时予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温柔或者宠爱,现在亲眼目睹,他是点燃自己一切。
尸体捞上来一具,就有记录员半吊在崖边,报备性别穿着,大概年纪和主要特征。
薄时予的大半张脸都被影子盖住,他无法站立,半跪在危险当口,现场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看低半分,只是惊魂未定道:“快往后靠!不怕掉下去吗!”
他抬了抬眼,唇微微张开,不能发出声音,甚至露出一抹病态疯魔的笑痕。
他再离近一些,或他下去,柠柠也许才肯乖乖上来。
胸口里面早就空了,在来的路上被绞成一腔血水,顺着眼眶跟雨水一起掏出去,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脑中反复搅磨。
柠柠听话,告诉哥哥,想要我怎样去找你,你才能好受一点。
记录员所在的位置更低,看见的情景也更早些,仰头大喊:“最后一个女性!确认死亡!”
所有人神经都在勒紧,雨声穿云裂石。
“年轻姑娘,看着二十出头,长头发,穿深色冲锋衣——”
每说一句话都是砍向薄时予动脉的刀。
这一瞬间他想好一切。
怎样把她抱回去,怎样哄她安眠,怎样躺在她身边搂紧,陪她去走黄泉路。
哥哥跟柠柠是共生的,就算轮回往生也捆在一起,但柠柠跟他不是。
如果有这么大的苦要受,为什么不让他去死,拿他的命来换柠柠平安,她不喜欢他了,又不用被他再纠缠,才能更好的活。
薄时予俯下身,闷声咳嗽,嘴唇边沾上口腔中溢出来的暗红血迹,他脸上布满湿痕,视野被黑色占据,越缩越窄,只剩了下方一个模糊被抬起的身形。
他感官封闭,感觉不到手机的响动,专门给某个人设定的铃声响彻大雨,甚至盖过记录员的嗓子。
现场也没人能反应过来,直到江原大梦初醒,猛冲过去跌到薄时予身边,慌忙找他的手机,悚然说:“时哥!你听铃声!”
江原抖着把手机拿出来,看见上面的名字,简直要当场昏死过去,破音叫道:“沈,沈……”
他把电话接通,放到薄时予耳边。
信号之前只恢复了几分钟就再次断掉,直到现在才重新连接,就微弱的一格,听筒里女孩子的嗓音断断续续,哭腔浓重的急促问:“哥!你在哪!你跟我说一句话!”
薄时予睫毛阖动了一下,浑身干涸的血液嗡然颤抖,抽走他所剩无几的神魂。
他夺过手机,五指过于僵冷,没能握住就滑下去,通话中断,屏幕砸成了一堆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