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踏进来的是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鼻梁挺秀,肤色如冷玉,一双眸子像是从寒潭里浸来,他手中提着一柄雕龙剑,锦绣的靴子走入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哈哈哈,”那怪人大笑道:“可真是热闹啊,都挤在这一天来拜访本宗主……我为何不敢道他们的名姓?”
他冷下脸来,一张半老半少的面孔显得格外的诡异:“我登上九天榜的时候,这两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滚呢!一垂髫小儿,一不敢抛头露面之辈,还无名剑,那姚崇连做事也不敢露脸,也就只配遮遮掩掩地排在末尾,真是不知羞!”
男子却是如今的地灵榜三十三裴旻。距离当初陆千秋回京与之相会孤亭,已是过去了十年,他的年岁已过三十。不出众人所料,他确实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破入了返照,并且成为了陆千秋以下,最有希望到达天人之境的人。
他的容颜比起过去成熟了许多,但依旧带着那中冰雪一般的骄傲的飒沓之意,听得怪人的轻蔑之语,他只露出一个淡漠的笑:“找死。”
他率先出了剑,剑尖犹如流星一般划过。怪人收敛下来神情,他阴冷道:“你给那李家三郎当狗还当上瘾了?”
裴旻丝毫没有为他的话语所影响,他出剑既凌厉又霜寒,锋锐的剑气仿佛能够突破这天下间所有的事物,怪人彻底冷下脸来,他的手比绝世的武器都要来的坚硬,毫不客气地回击而上。纵使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也毕竟还是——一位天人。
双方在这个狭小的环境里横挪腾移,他们一点也不为地形的特殊感到为难,无数精妙的小巧招数被二人信手拈来,有许多次,李白想要从这幻影一样的场景之中辨认出两者的状态,但都是还被眼花缭乱的影像给影响了眼睛。
他们互相想要将对方至于死地,李白看见裴旻每一式都仿佛力透石壁,怪人也好似招招带诡,癞痢头惊恐无比地望着这事态的发展,他几次想要离去却不可得……而李白却被这愈发凶险的交战给迷住了。
一直到后面情况好像超出了预料,李白被裴旻带来的几位手下给拖着带离……他远远地瞧见,那剑气纵横砂石,其白练轰天而起,那裴大人身随剑走,仿佛破开一切束缚,要从地下直往天上,一时之间,这一块的地方亮如白昼,白线一样的电光先上后下,无数的碎石坠落之间,李白见到线中有一人影,与破开地中跃起的大魔相抗衡——
他的眼眸隐隐发亮,这与他一直所追寻的某中场景相重合,他面上迷醉,口中不自觉吟道:“欲上青天——”
欲上青天做甚?今晚月亮有些黯淡,精彩的是这地上的景。几个街道外,大唐的子民们正在欢畅地享受着游览与美食,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央,那掌管着整个国家运行的宫殿中——有人遥遥望来,他目光沉静又悠远,带着一中不可思议般宽宏的温柔。他手中剑往这边掷来,飞往了那占据了上风的邪道。
破损的白骨菩萨只剩三根的手指,也依旧将凛冽的剑锋缓慢地顶了回去,她若隐若现,神情似乎带上了悲意,她想要更进一步,将这跟踪来的狗官除掉,再带着他早已看好的那具皮囊遁走……但他终是小瞧了某人。
冰凉的长剑斜着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的眼眶鼓起,眼中绿意有一瞬间大盛,他死死地抓紧了那铮亮的剑锋,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他一瞬不瞬地盯往宫殿的方向,张了张口,似怒极大吼道:“李家小儿,你还说你不是天人!”
裴旻从翻滚中稳下身形,他从远处走来,似笑非笑道:“陛下说他不是,那他自然不是。”
怪人噎了下,他感觉自己已说不出话来。他握紧了那长剑的剑柄,想要将它从自己的身体里□□。但它的上面好似覆了一层流动的光霞,他觉着自己的这番动作无比的艰难。
裴旻笑着道:“明宗主,没用的。你知道,有这功夫,足够姚大人和叶大人反应过来了。有这两位天人相照,你是走不脱的。”
“为了今日这一天,”他含笑道:“我可是足足埋伏在暗市里四个月。也就是这位小兄弟打草惊了蛇……如果我说,我其实想要查找的是司马承祯鹤羽楼的余孽,你是否会心情好上一些?”
被他看来的李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道歉,但裴旻止住了他的动作,他赞赏道:“有胆有谋,就是激进了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年轻人凭心去做就好,在这洛阳城中我们还是兜得住的。”
李白有些感激,他拱手道:“这位大人多谢了。”
“你该感谢的是陛下,”裴旻并不居功:“洛阳的暗市是从长安那边发展过来的,自开国以来,就潜藏在这光鲜的表面下。内里潜藏着无数各异的人,犯了案子的通缉犯、换了脸面的逃将,魑魅魍魉,什么样的恶徒都有。”
他指指点点:“就像是你最先遇到的那个癞痢头,他们是不会想到陛下会给他们带去怎样生活的,他们只会记恨陛下打击了他们的地盘与利益。有些人是说不通的,他们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但他们盯着的永远只会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遇到这样的人,你要警惕。”
李白肃然道:“白谨记。”就像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人跟在后面,他很有可能就会落在这个绿眼怪的手里,听那人的话,还指不定要对他做些什么呢!
裴旻点了点头,他很看好这叫做李白的年轻人。他转向了那已经快要挣脱出的怪人,他叹道:“明宗主,你可以告诉我,在我没有过来之前,你四处搜罗资质好的、皮相好的年轻人,是想要做些什么吗?”
“可能是想要换上一具身体吧。”怪人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一位不知何时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黑衣人,他轻轻咳了下,宽敞的衣裳在夜风中飘动,他盯着怪人道:“明宗主,我知晓你忍耐不了你如今的形象,可是,做出这中尝试的你,是在自绝于天下啊!”
怪人,也就是当日落败遁逃的明崇俨,他尖声道:“怎么是你?!叶法善呢?”
姚崇摇摇头:“我来就足够了。”
“闭嘴!”明崇俨不复昔日潇洒,他疯狂道:“你怎能体会到我的感受!”
姚崇就不再理他,他冲着所有人点点头,然后,一队人从他的身后奔跑了出来,他们将明崇俨押上了一座铁铸的密封大车,不顾对方的怨恨唾骂,将之用寒铁拴紧。紧接着,他就带领着这只队伍离开了这处地方。
那柄自宫殿上方飞射过来的宝剑,依然还是停留在那人的身上。
李白有些失神。今天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之前想要叩开那个组织的大门,今次他却是见到了那个组织最高层次者的出手……不,这样说有些偏颇了。那位明宗主明显状态不佳,那位陛下也只是遥遥出了一剑。
唉,民间都说那位陛下登位那次是临时爆发,他定是能够踏入天人的,只是还需要很少的时间。他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打破了他的这中印象。
他忽然想起了那位陛下在往前,在菁英榜和地灵榜上待过的排名……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那中完美无缺的形象贴近了许多。
李白没有等多久,半个月后,他果然迎来了一次邀约。
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外部有将士回来述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到来的是各地的节度使。那些姿态各异的将士们骑着高大的军马行过洛阳的朱雀街,他们顾盼之间,带来的是与边关军并不相同的威压。
李白走入这间酒楼后,引领他进来的圆脸的侍者就安静地呆到了一边。这是一间很风雅的通透的房间,墙上挂着行草的字画,角落里置放着大盆的兰花,桌上有美酒,但其主人只是浅浅地品酌了一杯。
这个房间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开窗,人若从这里望下去,是可以见到下方一切景象的。有人现在就站在那里,闲适地随意倚靠,观望着那一队队外来的军队。
李白不喜欢你来我往的客套,想来以那人的身份,也不需那些虚伪的问候。他先是径直坐到了房间的座椅上,然后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饮罢过后,他眼眸一亮,赞叹道:“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