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摸入怀中,指尖碰到了那只空空的银蝶。……可他舍不得。再等等,等一等,或许只要撑过半日,阿迟便会来了。若不来……那句玩笑气话怕是会一语成谶。又是一夜。东方金乌初升,撕开絮状的绵云,给这山间万物镀上了层淡色金光,连洒落的鲜血都似有点点金红闪烁。匆忙凌乱的脚步踏过枯枝断叶,冲着密林前方的光亮奔去。几息之后,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高耸断崖,底下盛着满谷山岚,深不可测。顾渺猛地转身,面对紧追过来的众人,终于无处可逃,被逼到了青天白日之下,一步步朝着那陡峭的危崖退去。长恨崖。昔日他连斩十八黑巫,血染青崖,而今——“赤蝶,我看你还能往何处逃!满手罪孽,死有余辜!!!”“说得对,那些血债,今日便要你以命偿还!”“杀了他!杀了他!!!”顾渺微微眯起眼睛。半是被对面山头的阳光晃到了眼,半是毒伤发作看不清东西。树荫里人影幢幢,虽然模糊,但定是没有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的。他擦了擦手上黏腻的血迹,从脖子上拽出银蝶坠子,倒出一粒药丸吞下,再握住它用力一扯——断裂的红绳随风扬起,接随后被“当啷”一声用力掷在了地上。众人皆是一惊,谨慎地退后了半步。谁知道赤蝶丢出来的玩意是什么!顾渺盯着地上滚了几滚的锃亮银蝶,忽然掩面大笑起来。褴褛的衣衫在山崖晨风中猎猎作响,浸透了深深浅浅的血污,连那高高束起的长发都不再飘逸,一缕缕凝结成块,活像个血疯子。“迟鹤亭,”他喃喃道,“你说过,我杀人的时候,会陪在我身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明明这样说过的。……顾渺眼底泛起一丝酸涩,心中的委屈都快堆得冒尖了,忽然又后悔这般冲动地扔了坠子,赶紧捡回来擦了擦重新揣进怀里。“……诸位,愣着做什么!?赤蝶已经疯了,还不杀了他!”倒有勇士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举起大刀冲着半蹲的顾渺砍了过去。断崖离密林仅有几步之遥。刀落下时,顾渺只来得及把坠子攥进手心。他很想逃,但实在腿软得站不起来了,只能狼狈就地一滚,堪堪躲过第一刀,却躲不过紧随其后的第二刀。顾渺仓皇抬眼,瞳孔微缩,整个人下意识地蜷起来,捂着怀里的银蝶坠子,瞬息间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真要死了吗?逃亡、断崖、围杀……那些遥远的画面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仿佛在反反复复的轮回之中见过很多次。但都没有阿迟的影子。他眨了眨眼睛,忽的,吧嗒掉下一滴泪来。那位勇士不知动了什么恻隐之心,高举着刀迟迟未落,只是如死亡的阴影般笼罩在上头。耳畔隐隐传来一阵骚乱。“什么人?!”“来者何人!欲救魔头赤蝶,是想违逆绝杀令吗!??”“他、他……他是黑巫!!!怎么会有黑巫来救赤蝶,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嗯?顾渺抬起眼,湿漉漉的睫毛轻轻一颤,有些涣散的瞳孔慢慢清明,紧接着倒映出一道不可思议的身影。逆着初升朝阳,弯腰俯身朝自己伸出了手。光芒万丈。“……阿迟?”顾渺喃喃道,颤抖着地朝着那无尽光明里递出手去,带着几分茫然和不敢置信,直至触碰到那温暖干燥的掌心。踢开旁边碍事的尸体,迟鹤亭一把握住那沾满血污的指尖,用力将人拉入怀里,毫不在意大块的暗红污痕蹭在了衣服上,只管把人抱紧,沙哑道:“对不起,我来晚了。”顾渺靠在他怀里,忡怔许久,喃喃自语道:“你还知道来救我?”“三水,我……”顾美人忽然推开他,因为没什么力气,反倒把自己推得往后了几步,愤愤道:“你还知道来找我?!”身后便是万丈悬崖,这一退,差点吓得迟鹤亭心脏骤停,赶紧把人又拉回来,提高了声音:“顾三水,你找死??这身后可是……”“你还知道我会死???”心知某人被自己那两封信彻底惹毛了,迟鹤亭无奈,摊开掌心,问道:“银蝶坠子呢?”顾渺气哼哼道:“扔了。”“真扔了?”“假的。”“拿出来,等回去后我替你修好。”“不要你修,坏就坏了……”“真不要修?”“……”顾美人被拿捏得死死的,满心愤懑,恨不得当场扑上去咬他两口,想了想这会儿还舍不得,只能皱着眉掏出坠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