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柠一怔,措手不及地捏紧了伞柄,薄时予停车的位置光线不明,他大半身体都被阴影覆盖着,五官也被切割,只有跟她对视的眼睛勾翘狭长,蕴着汹涌波澜,要掀过来把她淹没。
她鞋尖碾着地面,嘴角抿了抿:“不就是出差两天吗,快三十岁的男人还来撒娇这一套?”
薄时予低声笑:“老男人撒娇对柠柠完全没有作用是吗,怎么办,哥哥无计可施了,你教教我,做什么才能换你抱我。”
沈禾柠不稳的心脏被他几句话撩拨得打颤,她确定她也就犹豫了不超过十秒,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她差一点就朝他迈开腿了,但他手机响得更快。
薄时予扫过号码,是主治医生催促的电话,今晚到了临市还有很多需要准备,才能保证明天手术进行,他皱眉合了一下眼,按了静音把手机翻转过去,唇色比之前更淡白了些,眼尾还弯着。
“来不及了,”他坐在昏暗的车里,低低说,“哥哥要走了。”
说是急着要走了,只是不想再直面她的拒绝,一秒或两秒,再短都是酷刑。
眼看着车影从路的尽头消失,沈禾柠才松开攥到发麻的手,皱着小巧的脸在地上踩了踩雨水,她又没说不抱他,怎么就急成这样,不能再多等她一下。
隔天清早,沈禾柠坐车赶到临时中心医院,舅舅忙着筹备手术,自然没有时间出来跟她见面,这本来也是她一个人的旅程。
骨科研究所全体都在为这场等了两三年的临床试验忙碌,沈禾柠独自抱着包坐在最外面的大厅里,没由来的胸口酸胀,不知道方向地到处张望着。
以后哥哥也会来这儿做手术么,等到他来的时候,一定不会像今天的手术对象这样疼。
她现在守在外面,即使什么都不能做,也想祷告着为哥哥多攒一点运气,即使此刻躺在里面的人她素不相识,可也用尽力气地希望他能挺过去。
哥哥这时候应该在忙工作吧,肯定没空回复她,所以沈禾柠摁开了发烫的手机,不惜崩人设地给他主动发了一条微信。
“我在等一件好事。”
发完了又怕自己心意流露太多,匆匆追加了一条:“不过和你没多少关系。”
骨科研究所最深处的一间临床试验手术室里,薄时予躺在手术台上,半阖这眼望着头顶灯光,众多医护在他身边做最后的准备,主治医生拿来束缚带,俯下身轻声说:“时予,手机我要让人收起来了,你需要用上这个。”
第一次手术太未知,为了保证不破坏腿部细小神经,观察试验对象的每一点反馈,能使用麻药的情况微乎其微,只能硬扛。
但人毕竟是人,肉身骨血都会痛,不得不用束缚带控制。
主治医生皱眉叮嘱:“过程里有任何忍受不了的,你马上叫停。”
薄时予唇边抬了一下,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清:“我忍受不了的……是因为腿失去一个人,其他的都没关系,我能坚持。”
手机要被关机之前,忽然震动一下,薄时予逐字逐句看完沈禾柠的微信,又重复两遍,眼底有了一点笑痕。
柠柠主动发信息给他了。
他赶在最后的时间里给她回复:“柠柠等的,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手机被收走以后,束缚带绑上他的身体,主治医生没憋住又多问了一句:“时予,这么大的事,你没个家属过来?”
薄时予眼帘垂下,覆盖住深黑,一群全副武装的医生渐渐合拢包围他,他躺在人群里,仍然身处旷野,用被绑着的,无法行动的残身,极力去够着远处的那个小小身影。
他笑着摇了下头:“没有,我的家属不在这里,她在等一件好事。”-
沈禾柠对这种规格的手术没有概念,也没预料到自己会从上午等到快天黑,她始终没怎么动过,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几乎要睡着,朦胧中听见有脚步声响起,才骤然清醒过来,反射性站直,看见了视频里才见过的舍友舅舅。
舅舅疲惫地满头是汗,一见她就惊了:“你怎么还在?这都几点了!”
沈禾柠顾不上别的,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舅舅脱下口罩,坐在她旁边椅子上长长叹气,试了几次都没法把完整的话说出口,许久后才勉强道:“干这行多少年了,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开始到现在将近九个小时,中间好多次我们都一致决定暂停,太……”
他面露不忍:“太折磨了,我也理解以前一直找不到试验对象,如果是我,我宁愿截肢,我可能都宁愿死。”
沈禾柠紧紧攥着手,无意识地掐出一堆红痕,只是听了几句就心惊肉跳,不敢多问,不敢想象,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就已经能窥见现场的惨烈。
她身上有点发冷,颤声问:“结果是什么,那个人现在还好吗,我男朋友……等到我男朋友手术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