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被问到,也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许多做手上活计的人,可能都会这样?”狄昭昭手上动作不停,皱眉道:“那这范围可就太大了。”那么多活计要用到手,又或者说,很少有体力劳动不需要手的参与。想到这里,狄昭昭有点可惜。狄昭昭此刻就希望,吴县令送来的这些指印里,能有一两个配对上的。这种手上痕迹有集中类似特点的人,一看就有很强的共性。生活圈、日常习惯、或者赖以为生的行当,总有一个是高度重叠的。但凡能找出一个,就能带出一串来。狄昭昭静下心来继续比对。当日,无果。翌日,无果。狄昭昭在第二日晚上,把最后一枚指印排除后,彻底宣布吴县令此前怀疑的对象,全部排除嫌疑。一个都不是。甚至都没有类似的特征。手上有伤痕的指印也不是没有,但细节明显不一样。就像是动物粪便,在无辜又呆萌的网友嘴里,那就是“好大一坨屎”,而在动物饲养员眼里,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这是什么动物的分辨。不仅如此,还能通过粪便,判断出动物健康情况。而如今,狄昭昭觉得吴县令给出的现场疑似凶手的指印是猫屎,但其它怀疑对象各有千秋,有牛粪、猪粪、狮子粪等各种粪,偏偏就没有猫屎。狄昭昭又看了一遍卷宗,一一翻看卷宗对应的物证。物证几乎也没有。按照卷宗上所述,来人为财,在把车内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全部抢劫一空后,最后放一把火,烧毁了绝大多数线索,又带着抢劫来的财物和人,走山道逃走了。这已经是狄昭昭看过的不知道第多少个放火案子了。他感慨地嘀咕道:“坏人也不傻啊,做了坏事之后,有条件的,都喜欢放一把火。”他小心地翻动着物证箱子里黑炭一样的物件。忽然,一个久违的蘑菇字条,“咻~”地一下冒出来,浮现在他面前。狄昭昭乌眸也嗖的一下就亮了!自从开始备考,他都好久没看见蘑菇字条了!他激动小声道:“小蘑菇,你又来给我报信啦?”狄昭昭赶紧把它单独从物证盒子里取出来。从一堆黑不溜秋里,取出一个黑不溜秋,放到瓷白的盘子里。蘑菇字条顿时角度正了。狄昭昭定睛一看。【呜呜呜,小主人哭得好伤心,被带走了不会被杀掉吧?】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很伤心。但狄昭昭看到了希望,最起码不是带走抛尸了,离开的时候,还是活着的!那按照道理来说,现在也还是有活着的可能的。狄昭昭认不出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是什么,赶紧翻看卷宗。原来是一块玉佩,在车底发现的,怀疑是凶手抢劫财物时,不慎掉落,滚到车底,这才被留在了现场。被烧过的玉佩,通体发黑,呈现乌炭色,表面还有多道裂痕,很是凄惨的模样。狄昭昭戳戳它,试图商量道:“你会画画吗?不管会动的,不会动的都行。”有现场,比什么都好说。黑黢黢的玉佩不吱声。这玉佩也并不是什么关键物证,所以才被随意堆放在乌漆嘛黑的一箱子东西里。狄昭昭悄悄拿来一块湿布,给它擦擦,商量道:“你原来肯定很好看吧?所以才会被你的小主人天天戴着。你要不多说点也行,我帮你小主人报仇。”玉佩还是没动静。但在狄昭昭用湿布,把它擦拭出了本色之后,还是摇摇晃晃冒出一副蘑菇碎画。碎画中有许多道裂痕。视角也很奇怪,非常低,就像是在马车底,视野被马车底部遮住了一大截。只能看到车外膝盖往下的小腿部分。画面十分混乱,好多双脏兮兮的裤腿和破鞋在动。但这个位置和视角,莫名让人紧张却又有一丝安全感。在画面的最后,还能看到有个小孩双腿在使劲儿蹬人,被踢痛的人放手,落地后,又朝着一个粗腿汉子一次次冲上去,被撕开,又冲上去。最后被抱住,双腿还不断踢人。狄昭昭一遍遍仔细看足迹,发现那个粗腿汉子的足迹明显深一大截!那个粗腿汉子,是扛着一个人在走!很可能就是吴县令口中“一双儿女”中的另一个。狄昭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碎画中来回走动,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在视野里小腿。
目光又落在他们留下脚印上。他目光一凛。恍然大悟地说:“难怪那个府城的神捕说,怀疑这些人都是云梦当地人,不是外来的。”狄明这会儿在翻看县志,他还找来守着老宅的家仆打听,云梦这有什么常见的粗活营生?正整理着,听到狄昭昭说的话,他抬头看过来。他记得前两天,弟弟还跟他嘀咕过,说这个捕头的事,他当时也听得直感慨。于是忍不住好奇问:“昭哥儿你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狄昭昭小手摩挲着下巴,思考道:“我猜他可能是从各种细节上看出来的吧?比如脚印,云梦多山多水,地势也不像京城平坦,所以常年在云梦生活的人,走起路来发力会不一样。”走起路来不一样,呈现在脚印上自然也不一样。这一群凶手的脚印,真的是特别典型的、带着云梦人特征的脚印。以此类推,也许还有别的细节,比如逃窜路径,竟然不是顺着好好的路跑,而是翻山跑。这就又再次印证爹爹上次跟他讲过的道理了。山道荒野,有的地方杂草丛生,还有的地方湿滑难爬,甚至可能还会有毒蛇猛兽,如果一个人从未爬过山,怎么会在仓促中选择翻山离开?狄昭昭也不知道那位捕头到底是怎么凭借经验看出来的,反正他现在也觉得不是外来流窜的匪徒。狄明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自己整理好的内容递给弟弟:“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觉得可能的?”“明哥哥你也太好了!”狄昭昭惊喜地欢呼。闻言,狄明也浅浅地笑起来,这就是和弟弟相处时的快乐了。狄昭昭接过来,低头看,把刚刚排除过,吴县令也怀疑过的群体,譬如撑竹筏的船工,都一一划掉。最后,在剩余的行当里,他目光不由落向工整写着的“玄武岩矿——矿工”“这是什么矿?云梦竟然还有矿?”狄昭昭问。“有的,云梦矿的种类不多,但是仅有的几种矿石含量还挺多,多年都没有挖完。”狄明翻开县志:“按照县志上所写,玄武岩矿产出的矿石坚硬、不易磨损、还抗压,所以多用于铺路、做假山园景。”狄昭昭探头:“这个矿在哪儿?”看到县志上描述的位置,狄昭昭又多了几分信心。吴县令很头疼。他脸色有些憔悴,但走进六房老宅时,又有些亢奋和期待,精神和憔悴同时出现在脸上,看着有点奇怪。狄昭昭遗憾地告诉他:“没有匹配对上的指印。”吴县令心中一个咯噔,竟然全都不是!狄昭昭继续说:“但我觉得,凶手很有可能是一群矿工,玄武岩矿最值得怀疑。”吴县令:?他顾不上别的,连忙追问:“这是如何得出的结论?”狄昭昭当然没有碎画可以给他看。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要扯爹爹做大旗,才能圆过来的小孩了。有了一种想法,可以从多方来印证。狄昭昭先摆出指印,他把指印的特征一说,然后分析道:“挖矿肯定要长时间用手,指印纹路就可能因此磨损,而且挖矿过程中,手指难免被划伤、割伤,留下疤痕。”狄昭昭一下就翻找出好几个带疤痕的指印。“可是人的指印,不是本就会有些突兀的横纹纵纹吗?”吴县令手拿着指印,有点不确信地说,他这不是抬杠,而是随便举起自己的手,都能看到这一结论。狄昭昭摇头:“不一样的。”他之前就是被这个迷惑,加上指印模糊,才没第一时间发现。吴县令见他语气坚决,只能暂且按下不表,谁让他看不出来呢?狄昭昭又小手啪地一下拍出物证中仅留存的几个脚印。说好听点是烟墨留下的脚印证据。说难听点,就是有脚形状的黑糊坨坨。至少在吴正岩眼里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实在抓不到人,他也不想用这种方法固定证据。然而,吴正岩这会儿有点怀疑人生。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小孩,指着他眼里的“脚形状的黑糊坨坨”叭叭叭地说:“鞋底能看出来磨损得很严重,甚至还有这种突兀缺一块的破损痕迹,就很像是长时间在坚硬粗粝的玄武岩上行走造成的。”“你看这几个脚印轮廓都比较清晰,而且卷宗记载脚印都比较深,能推断出他们走路习惯是每一步都要发力、踏实,下意识会走得很稳。”狄昭昭指着其中一个脚印说:“这上面星星点点的墨痕,像不像是被岩石碎片扎过的?甚至就像是附着在鞋底一样。”……等狄昭昭把一通分析说完。跟在吴县令身后来的勘探痕迹的衙役,眼睛都直愣愣的,就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他听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幸好带着乡音,除了吴县令在场没人听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做一样的事情,一样都是勘探现场的痕迹,看着好像差不多,但又不像是同一个物种,他是抓老鼠的猫,那对面小郎君是……小老虎?看着好像是听懂学会了,但去哪里领手、领脑子、领眼睛,领……要不干脆换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