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薄家老宅虽然一直有专人定时打理,但基本处于荒废,外面的灯大半是暗的,只有几盏光感的应急灯亮着,照进多年没有使用过的陈旧书房里。
这里还有薄时予曾经的影子,少年清绝挺拔的轮廓如同就在眼前,清晰得撕心。
沈禾柠嗓子全哑了,她重重抹了把眼睛,没来得及换掉的高跟鞋把地上陶片踩得咯吱响,又朝面无人色的韩萤走近两步。
“怎么不说话了,不劝我逃走了吗?你是不是最听不得我说爱他?”
“在你看来,他身上都是让人恐惧和回避的问题,我这种年轻不经事的小女生,一定是被初恋情结给蒙蔽了,或者是被他强迫的,就应该抛弃他,把他推进深渊里,总之他不会幸福,我也不可能真的甘之如饴,是吧。”
“可让你这么忌讳的薄时予,不是被你亲手造就和逼出来的吗?”
韩萤像被万根钢针刺进神经,突然间歇斯底里:“闭嘴!你闭嘴!”
沈禾柠只要想到薄时予,心口就抠挖着疼,再怎么擦也擦不干脸上的湿,所幸不管了,直视韩萤说:“你出身好,天生就觉得一切都该受你掌控,可惜婚姻不如意,婚后发现老公跟你只是联姻,并不爱你,如果那时候我懂这些,一定劝你离婚,重新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你做了什么,”她皱眉,“你控制不了丈夫,就变本加厉放在儿子身上,想完全操纵他的人生,他却从小就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独立冷静,你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做母亲的不觉得骄傲,只有挫败,处处对他不满。”
沈禾柠指甲把手心掐得深深凹陷:“他小时候被绑架,有生命危险,你们权衡各种得失,决定把他放弃,等他自己活着出来,你们又觉得有愧了,想拿物质弥补,弥补不了,就恼羞成怒,怪他不懂事。”
“他是个人,不是木偶,他再天才,再早熟,也是血肉做的,会疼,”沈禾柠哽咽着,泪止不住,“他年纪小,一个人封闭起来,病得那么重,作为母亲,你的反应是,这个不驯的儿子终于能被拿捏,好好听话了,是吗?”
“结果他更难相处,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更满足不了你想通过挽救他而获得的成就感,你那次的探望,变不成他的灯塔,也没办法让他信任,所以就不耐烦,彻底放弃他了,把他丢在空荡荡的阁楼里,顺理成章用他来重燃婚姻,再生了一个孩子。”
沈禾柠说不下去,用力呼吸几下:“我那时候才四岁,我能做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路都走不好,傻愣愣只会每天敲他房门,缠着他不放,莽撞去抱他腿,往他身上爬的小屁孩儿,一天一天成为他的命,让他燃烧自己的全部。”
“他想要的其实特别少,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能全心全意给他。”
“可是你……怎么能受得了自己已经宣告死刑的儿子,被一个外来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姑娘给救活。”
“我黏着他,你看不惯要管教,他宠我,你更忍不下去,总要想办法阻止,发现十五岁的我喜欢他,你天都要塌了吧,最后又看到他爱上我,为我不顾一切,你是不是弄死我的心都有?”
沈禾柠目光带着刃,一步一步走到跟前逼视韩萤。
“我的存在,时刻在昭告着你的失败,甚至时予因为我才有的那些光明,开心,重生,对你来说都是火辣辣的打脸,好像一个牌子挂在你胸前,告诉所有人,这么出色的儿子被你放弃了,你掌握不了他,他却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孩子给救活,简直是你一生的耻辱。”
“所以你宁愿他不幸福,来证明你放弃的人,谁都拯救不了,想方设法开始插手他的生活,要让我们分开。”
沈禾柠字字铿锵,韩萤崩溃地把椅子掀倒,桌面上的东西都胡乱挥开。
她的心理病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医生能戳到她最深处的痛点,直到这一刻,她的所有不堪都被□□裸掀出来。
监听器在每一个隐秘的地方收音,一字不漏地倾倒进骤停的车里,有人在光影陆离的黑夜中,被铺天盖地的席卷。
沈禾柠脸上的妆有些乱了,更显得凌厉,小巧下巴上积着水珠,连续不断掉到地上。
“如果你当初没故意把我母亲找出来,让她带走我,逼我在中秋雨夜必须滚,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许见,我会发着高烧跑出去,害他为了救我毁掉腿吗!”
“那时候哥哥还不知道你对待我的真面目,你的病情在他面前伪装着,装成一个正常的母亲,趁他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劝他为我好,别让我知情,如果不是你,我会错过他四年,让他那么痛苦绝望的阶段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该觉得亏欠的人是你,如果你高抬贵手,他怎么会吃那么多苦,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做手术的时候,会疼到休克。”
“如果你当初放过他,他会是最优越的天之骄子,我暗恋他,仰望他,为他默默吃醋失落,因为他的偏爱又彻夜难眠,等到十八岁,我就光明正大追他,让他为我动心……”
沈禾柠慢慢描述着那样没有伤痛的未来,摇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