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碎金似的斜阳铺洒在桌面和地面,窗户大敞着,热风荡起镇纸下的纸角儿,扫到了苏倾的胳膊上,她慢慢地有了知觉。
泡了水的裙子还湿着,贴在膝盖上,风吹来一点凉,空气里残余的一点香气吸进鼻子里,苏倾心里有点恼,挣扎地坐直。
从羌邦搜刮来的不入流的迷香,名叫“梦浮生”,尚仪局里摆设分毫不乱,只有她书桌让人动过,她大约猜到来的是谁。
手伸进衣领里,把脖子上的圆环捞出来,刚前进的一个刻度,果然又退了回去。
春纤揉着额角爬起来,四下看看,脸色惊恐地望着她:“奴婢睡着了?”
苏倾指尖一抖,不动声色地将圆环放回去,湿裙子下的腿悄悄调整了一下位置:“你也累了,且下去吧。”
“是。”春纤退下去之前,眼神讶异地看了看她的脸。
待她走了,苏倾霍地站起来,朝铜镜里一看,自己额头上给人拿朱砂笔点了一朵艳丽的三瓣莲花。
镜子里的模糊的人影长久地与她对视,脸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
苏倾把湿衣服换下来,拿一页白纸浸了水,摁在头上,拓出个鲜红完整的花印子来,歪着头静静地看了看,吹了吹,小心地夹在书里,才把用湿布把额头上的花擦掉。
桌上的折子堆成一摞,她翻开几本看,全给他批完了。
她忽而想起被单独拿出来的那本,在桌上扫视一圈,没有,一本一本翻过去,在中间找到了它,上面已写了一个鲜红的“准”。
苏倾和这个字对望着,心一沉,第一反应竟是将整本折子藏了。
可是燕成堇一颗七窍玲珑心,既然能数着地上的棋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数着折子,专考验她?
王上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几次三番的试探,潜移默化地培养了她对于他的忌惮和惧怕。即使他不在这儿,她仍然感觉背后有一双幽幽的、冷森森的眼睛。
苏倾犹豫半晌,硬着头皮提笔在前面添了个“不”字,勉强变作“不准”,只是两笔丹砂浓度略有不同,不能细看。
可燕成堇是什么人?这日他靠在塌上复核奏章,果然从一沓中挑出了那一本,凝眸看了半天,目光慢慢落在她脸上,慢慢地问:“苏尚仪,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苏倾跪在他对面,想了一下才开口:“臣拿不定主意,本来想找陛下定夺,事情太多,一时忘了。”
燕成堇盯着她的脸,他喜欢看阳光落在她的颊上,睫毛上,一张脸如玉刻般透光,好像不沾染任何权术和污秽,和看着长在阳光下的藤萝一样的舒坦。
“拿不定主意?”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给我一个不准的理由。”
苏倾说:“荆家小女与明宴身份悬殊,且私下并无往来,荆官视满朝才俊为无物,急于投入大司空翅羽之下,恐助长谄媚之风。”
燕成堇“嗯”了一声:“那准呢?”
苏倾想了想:“大司空年近而立,依然无妻无嗣,孑然一身,于情于理……”
越说越低的话,被燕成堇一声笑打断,他好像走了神,倾过身子,在她耳边呢喃,“难道只有他是无妻无嗣,孑然一身?”
他的眼神暧昧,薄唇轻轻贴过来。
苏倾偏头避闪的动作触怒了他,他的眼神马上变作了暴戾,脸就这样停在空中。
苏倾僵硬地笑一笑,声音依然柔和:“您已有两个采女,怎可说孑然一身。”
“孤是王上。”他坐回塌上,冷冷逼视她,“普天之下,就这一个王上。不要闹不合时宜的脾气。”
他心里略有些烦躁,觉得她最近一年冷淡异常,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些伶俐、体贴和察言观色,全都变成了谨小慎微、刀枪不入的闪躲。
他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记不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
苏倾凝眸看着裙下的大理石地面,不作声。
三年前,原身提着篮子在走在集市里,遇见一个没带钱的布衣少年,出了五个铜板,请他在街边吃了一碗豆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