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抿了抿嘴巴。“他们带我去见了法院的一位领导,那位领导说,他可以承诺,只要江阳认罪,案件定性不改,由于涉案金额只有区区二十万元,可以从最轻程度判刑,甚至判缓刑,江阳已经坐了一段时间的牢,等审判结果下来,抵消刑期,就可以直接出狱了。至于江阳的公务员工作,他也承诺可以保留。这是既顾全他们的面子,又对我和江阳两人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建议我去说服江阳。”
他叹口气:“我找江阳做思想工作,他起初不同意,认为有罪就是有罪,没有罪就是没有罪,有罪就该服法,怎么可以既认罪又不用服法?我和他谈了很多,最后谈到了他的家庭。他前妻没有固定工作,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活,他需要向现实妥协,保住公务员这份工作,这是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他低头了,写下了认罪书,也当庭表示认罪。”
他苦笑一下。“后面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了,那位法院领导根本是骗我们的,最后江阳还是被判了三年,丢了公职。”
严良和赵铁民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赵铁民咳嗽一声,打破这种压抑的静谧,说:“现在你能告诉我,江阳到底是谁杀的吧?”
“这是你们的调查职责,不应该问我。”
“你还不肯说吗?”
“江阳的死,你们应该去问问胡一浪和孙红运。”
赵铁民眼角收缩着。“放心,我们会问的。”
张超微微一笑:“这么说,你们并没有被这座十年的大楼外观吓住,有兴趣往里面看看。”
严良问:“那么里面是什么样的,现在能告诉我们了吗?”
“没问题,不过,”张超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不过我需要附加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请你们破例,这次对我的审讯,需要当着专案组所有成员的面。”
赵铁民皱眉问:“为什么?”
张超笑道:“这个条件如果能够满足我,就能证明你们确实想进大楼里看个仔细。”
2012年4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检察院办公室吴主任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来到一条热闹的街上。
穿梭的人流中,他的目光扫向了不远处一间小小的店铺,铺面只有三四个平方,是隔壁店面隔出一小间出租的,外面挂着印刷板,写着“手机维修、贴膜、二手机回收出售、手机快充”。门口用一个玻璃柜台隔住,里面放着一些二手手机,柜台后面,一个男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修理手机。
吴主任驻足朝那人看了很久,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慢慢朝他走去。到柜台边,他停住脚步,就站在那儿,近距离默默地注视着里面的那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男人留意到阳光将一道人影投射到他身上,人影长久没动,他这才抬起头,辨认了好一会儿,露出依然灿烂的笑容。“吴主任!”
“小江!”吴主任眼里有着太多的情感,面前这人,才三十多岁,但已经有白头发了。这人在笑着,露出了深深的抬头纹和眼角的鱼尾纹。他已不再年轻。他再也不是那个帅气、干练、坚毅,整个人总是充满能量的江阳了。
江阳推开柜台,热情地招呼他进来。
吴主任靠着墙壁坐着,打量了一圈这间小小的店铺,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曾经共事多年的检察官,迟疑了一阵子,缓缓问:“你出狱后这半年,过得还好吗?”
江阳挠挠头,不冷不热地笑着:“还行,服刑期间有就业培训,学了手机维修,好歹有门手艺。”
“你,一个江华大学高才生……”吴主任喉头一紧,有些哽咽。
江阳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这和学历没关系,谁说江华大学毕业的不能修手机啊,别人北大毕业的还杀猪呢,反正现在能养活自己,日子能过。”
“你入狱实在是……”吴主任捏着手指关节,“我听说你一直在向市检察院和省高检申诉。”
江阳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说:“我白白坐了三年冤狱,我是被人陷害的,还被人诱骗写下认罪书,这个公道,我一定要争取,哪怕一次次被驳回申诉,我还是要争取。”
“这是公检法的一次联合判案,你想平反,太难了,太难了……”
江阳眼中微微透着防备,语气也变得很冷漠:“吴主任,你是来劝我放弃申诉的吧?”
吴主任低着头没说话。
“怎么可能!”江阳冷笑着摇头,“绝对不可能,平反我自己的冤狱只是第一步,我根本不是为了我自己——”
吴主任手一摆,慢慢点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把孙红运他们绳之以法。”
江阳瞬时激动起来。“可是我没有证据啊,这些年查到的那些证据去哪儿了呢?”他忍不住眼眶红起来,“查到证人,被杀了;查到凶手,死在公安局了;还有我和朱伟的遭遇呢?我能不争取吗?这样的事情如果不能有个公道,我还念法律干什么!”
吴主任站起身,双手抓住江阳的肩膀,重重捏了捏。过了好久,他似乎很艰难地说:“我这个月就退休了,这些年来,有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每每想起,我都在怀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江阳抬起头,发现他已经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