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有些怪异的微表情,乔琰看在眼里,却并未在话中询问出来,只是听着这县令说道:“乔侯的运气实在好,这乐平的在籍黔首共计九千四百户,而另外的六百户分布在往上艾方向的山中村落里,若是乐平本身的人口过万,还是个麻烦事。”
这话不难理解,东汉的封侯不是按照郡县所对应的实际人数,而是按照朝廷给出封赏的人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乐平县原本的人口比万户更多,她这个乐平侯也不能将这些人据为己有,而是要按照自己对应的食邑户数做一个切分。
倘若多出的户数仍多,那么乐平县原本的管理班底还可以留在此处,不过大约要给这两头所管辖的居民换一个所属地的名字。
但两方处在一个区域内,难免会因为管辖问题出现什么摩擦。县国和县治之间的差异又必定会让这两方在缴纳税赋方面有所区别,这世上多的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况,难保最后演化成什么程度。
倘若多出的户数不多,将其归入邻近的太原或者上党的其他县范围内又有些麻烦事,谁让太原诸地的地形太过特殊,乐平往东就是太行山脉,往北就是五台山,往南和往西都有起伏丘陵,这种特殊的隔阂状态,并不适合将某一部分户数划归到别的县治中。
所以这县令说的是运气好。
乔琰也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在她自过太行山脉往乐平而来的这一段中,所见风光又与兖州冀州以及洛阳不同,虽不算市井繁盛之态,可在这等动乱时代,能有田可耕,有山可依,实在已经是一件过于难得的事情了。
而这位县令别管是出于什么心态像是急于完成这个交割,他既将这些个登记在册的东西都在她抵达之前完成了整理,无疑也给她省却了不少事情。
乔琰朝着程立使了个眼色,让他这个还未正式得名却已算有了实的乐平相,对这些个文案卷宗查阅一番,自己则对着这县令回道:“这也多亏陛下怜我年少,这才给了我一处安生地,只是还得劳烦足下为我说说这乐平县内若要管辖得宜,还有哪些要紧人物要紧事需得记下。”
这先前的乐平县令虽然早闻得乔琰乃是因在黄巾之乱中立功而当上的这个县侯,却还是在此时眼见她处事稳妥而不由心中暗自赞叹。
见乔琰虽为县侯,却并未循例以孤自称,也未曾在他面前摆什么县侯架子,分明是要让这交接之事于融洽气氛里度过,他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来。
“乔侯有此心,乐平……”
他这句“乐平黔首有幸”还未曾说完,便见一县吏疾步而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这县吏说道:“门外有两人声称与乔侯乃是故交,上门求见。”
故交?
乔琰可没有那么多故交。
她心中有数,唯一的可能大约是回颍川先行拜见母亲的徐福,在言说了自己的决断后,现在已经得到了母亲的准允前来了此地。
至于为何是两人?要么便是他还带来了哪位同乡友人,要么便是他的母亲也愿意前来乐平,也一道前来了。
若是后者,对乔琰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徐福虽然此前并不通文墨功夫,只略识得几个字而已,但他除却天资聪颖之外,更让乔琰看重的无疑是他的心性人品,而这多少跟他所接受到的家庭教育有些关系。
徐福早年丧父,这便等同于是他母亲造成的耳濡目染影响。
乔琰此前就在想,如同杨修这种聪慧却有些不用在正道上的家伙,到底应该如何教化。
蔡邕是个开蒙的好老师,却显然不是个合格的人生导师,谁让他连自己的人际关系都处成了这么个人憎鬼厌的样子,而有黑山贼在侧,乔琰自己也没有这么多多余的时间。
反倒是徐庶倘若将他的母亲带来,未尝不是个潜在的“教育专家”。
乔琰心中一念转圜,却未曾在脸上展现出什么端倪来,只对着这县令说道:“既是我的故交,我便先去看看就是。”
她踱步而出,果然一眼就在这县衙之外见到了徐福的身影。
他一见到乔琰当即上前来行礼道:“乔侯勿怪,福此番接了母亲一道前来,路上走得便慢了些,好在携母平安抵达。”
乔琰朝着他身后看了眼,却并未看见他的母亲,只见一剑眉星目负枪而立的少年人,显出一番卓尔不群的气度,问道:“不知令慈……”
徐福回道:“母亲乘车在后,因闻听乔侯方进县城,令我尽快赶来。”
他话毕,又侧身引着乔琰朝着那年轻人看去,说道:“且容我先给乔侯介绍一人。”
“先前我与母亲途径长治遇贼寇险些不保,正是这位义士相救的。此人出自冀州常山郡,一手枪法当真好本事。因他言及有要事要见此地县令,我便请他一道来了。”
在听到冀州常山郡的时候,乔琰便不由心中一动。
而徐福话音刚落,这年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上前来行礼所说的话,无疑印证了乔琰的猜测。
他拱手开口道:“常山赵云,见过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