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兖州还降下了今春的第一场雨。
梁仲宁站在檐下,听着外头因为落雨而发出惊喜欢呼的士卒,有一瞬间几乎要忘记,自己实际上还得在得到天公将军的号令后,随时出兵支援其中一方战线。
他只觉这去岁大旱后降临的春雨,实在像是某种希望的征兆。
然而他刚打算往军中走走,就忽然自雨中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正在朝着乔琰所住的院落走去。
朦胧的雨线将他的身影模糊了几分,却并不影响他在迈步而行之时所展现出的武将豪横气势。
此人不是典韦又是谁!
算算时日,他纵马往返倘若并未在路上耽搁的话,的确也是该回来了!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个身逾八尺,留着一把美须髯的男子,是个梁仲宁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不认识归不认识,对方这一身望之便觉是个文化人的风姿气度,也着实可以称得上是拔群。
再一想典韦此行是去做何事的——
梁仲宁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这只怕正是郑玄的哪位门徒,要前来将军师带走的!
梁仲宁紧张得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可他在檐下来回折走了一炷香,也没从自己的脑子里找出个在此等情形下能说服乔琰留下的理由。
这大半月内,乔琰替他排忧解难、统领士卒,再如何说是什么临时之间不得已而为之举,也实在可以说是尽心竭力。也让梁仲宁觉得,对方倘若年岁再长些,合该要以其才学本领位居高堂、大展拳脚的。
倘若天公将军得以黄天替苍天,行顺应天命之事,他必定要将严先生郑重介绍于将军才是。
可若是乔琰就此回返北海,这份人情关系岂不就要疏淡下去了?
他现下是有了田氏与薛氏的人充当助力不错,但他能有今日之势,还得多亏先生自田氏一战开始的协助。
不过这一次他该用什么理由呢?
他心中憋闷,看这场贵如油的春雨也不觉那么欣喜了。
但他又哪里知道,跟随典韦前来濮阳的,可并非是高密郑玄门徒,就连典韦这家伙,其实也并不曾往高密一行。
这被典韦领来的人,姓程,单名一个立字,表字仲德。
比起程立,他还有一个更加令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叫做程昱。
根据《魏书》中记载,程昱少年时梦见自己登泰山捧日,曾在曹操征召投效他后,与荀彧提及此事。
吕布与曹操争夺兖州之战后,因仰仗程昱奔走,才为曹操保全了兖州三县,得到了反击全境的机会。曹操恰在此时从荀彧那里听说了这个梦境,便顺应梦中意向,为程立改名为程昱。
所以此刻的程昱还应当叫他程立才是。
程立年已过四十,却因身量不低加之身体素质不差,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乔琰想了想,这毕竟是个在乱世中活到将近八十岁的谋士,如今甚至还在黄巾之乱的时期,他若早衰估计也撑不到曹魏建立之时,这么一来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但乔琰不觉得奇怪,随同典韦前来的程立在看到乔琰真面目的时候,却着实是大吃了一惊。
先前乔琰以需要让典韦带着她的手书往高密一行,问询郑玄意见这样的理由,将典韦给派了出去。
可这东行而去,可以去的是青州,也可以是依然在兖州境内,位处濮阳东面的东阿县。
以典韦的武力要想毫发无伤地入城,并非是一件做不到的事。
程立自典韦手中接到乔琰让他带来的书信,已觉对方并非常人。
无论是其在信中自言,自己出身梁国乔氏,为已故任城相之子,如今位处贼营,意图以借力打力之法驱逐兖州境内黄巾,还是她以寥寥数笔提及,自己已做到取得梁仲宁信任,斩杀黄巾小方渠帅卜己、张伯二人,暂时将兖州黄巾尽数聚拢在濮阳境内,都让程立大觉惊叹。
而乔琰随后在信中所附带的邀约,更是让程立陷入了沉思。
在信中末尾她问:“君欲固守一城耶?欲安一州耶?望于濮阳详谈。”
程立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个想要以诱骗之法骗开东阿城门的人会用出的理由。
在乔琰字里行间的落墨着笔更有一种,虽未曾正式谋面,却也不难看出的意兴神飞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