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督见到撒旦落到这样的下场,心中生出的唯有庆幸。他认认真真地给王位上的所罗门王行了一个庄重的礼节,然后才竭诚道:“陛下拯救了所有人,将行恶事的撒旦拿住,是慈悲的圣人、伟岸的王者,我愿意为陛下宣扬您的名,让一切的生者都知道,他们蒙受了何等的恩。”
陆千秋就笑了起来。以色列的王座是用黄金与宝石组成,在它的身后,是一副太阳一样的圆盘作为背饰,王的服冠也缀满了金饰;他还拥有一件华美非常的披风,是当初受膏称王时耶路撒冷里数百位的宫廷裁缝共同制成,但陆千秋并不常穿它,因他不想在民间掀起奢华的风习。
“何需如此,”如果陆千秋看重名声的话,他也不会任由前段时日里其他人将其误解为雅威。他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将代表王者的权杖留在了高台上,他走到撒督的身边道:“你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既然要出去走一走,就要换下那件沉重的王者的衣装。也没有换上了从前王子的装扮,陆千秋就像耶路撒冷里一位普通的居民一样,从城里的这头,走到城里的那头。
他们一起走到一个狭窄的小巷前。巷子中黑黝黝的,里面传来古怪的气味和奇怪的声音。陆千秋就在这巷口停住了,他对着撒督说道:“有些时候,如果一个人站的高了,他就会看不见很多的东西。一些从前可以震动他的事情,都会难以让他的心再起波澜。就像当初的那位神,祂从来是不显迹的,因为你们所看重的东西,对于祂而言,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发生的事,从前也必然发生过。”陆千秋对着撒督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一切于祂而言,不过是虚空而已。”
撒督不敢评论自己从前所信仰的主,他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陆千秋也没有等他的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巷子里,静静道:“而神,也该是离群索居者。因为人世间的事情已经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与收割有时,杀戮与医治也有时。喜与悲,爱与恨,这些都是组成人的部分。而祂如果应许去改变的话,那这人间就不再是人间,而是祂的神国了。”
撒督有些迷惑,他不知让这世间成为神的神国有什么不好,尽管他在心里的最深处,也有那么点的慌张,好似是对那样的未来,同样有些不确定。
陆千秋看出了他的迷茫,他笑了下,然后道:“神的神国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但一方的仍然在源源不断诞生,而另外一方,却又绝非是予取予求的,这样一来,结果总不会是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巷子的内里走去。在他的身后,撒督也急忙跟上。他一进入这巷子,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这里是通往另外一个界限的通道,他可以看见黑暗中潜藏着的一些罪恶的东西,而这样的东西,本来是绝对无法靠近到王的身边的。
一些人打量着陆千秋与撒督,见到这两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与神情都不像是贫民所有,他们就暗暗地远离他们;还有一些人心中生出了贪婪,可还没等他们将心动付诸于行动,就见到最前方的那人,转入了一个弯口,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陆千秋走入到最里面一间破旧的屋子,屋子的门没有锁,或者说,之前用来固定的架构已经腐朽断裂。他走进去,就见到屋内有一个鲜血布置成的仪式,红色的图形上,摆放着一些动物的头骨与牙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药,被磨成粉末,洒在图案的边缘。
一位惊恐的妇人正转过脸来看他。她身上的衣物破旧,怀里抱着一个冰冷的婴儿,婴儿的脸色已经青紫,手与脚也透出僵直。她看着闯入她家里的人,嘴唇发抖,灰暗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绝望。
撒督一进来就知道她是在做什么,这是一个沟通异神的简陋的仪式,这个仪式最重要的并非是咒语与祭品,而是另一方的注视。也就是说,这只是一番表面功夫,因为魔物一旦盯上你,它不需要献祭,也会时时关注着你,你以为重要且邪恶的步骤,其实只是恶魔随意的玩笑而已。
撒督同情中带着警惕地看向这妇人,因他知道,以色列中禁止行淫祭,尤其是那些祭祀非耶和华神的,都要在头面与上刺下罪迹,然后在一场公开的审判后,于众目睽睽下将之烧死。不仅仅是她,一些被怀疑与她相熟的、帮助过她的,也都会被纳入搜捕中。这是为了使人们不去信仰其他神,也是为了让那些作恶的魔神,不得进入主的城市。
想到这里,撒督又看向了陆千秋,他想起了那些与撒旦争斗过的魔神。
陆千秋没有吩咐撒督去将这妇人逮捕,他甚至没有斥责她。他只是轻轻一指,就像有温柔的光点落到了那即将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婴儿的额头上,然后,那婴儿的皮肤就渐渐转红,身体中的冷意被驱散,不多时,他的小脚抽动了一下,再然后,他挥舞着手臂,睁开了眼睛,发出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哭声。
慢慢的,这哭声变为啼哭,就像是有一束破开了云雾的光,照到那妇人的面上,让她的神情转为惊喜。她的眼中透出强烈的感激,她似已知晓这一连串的变化到底来自于谁,她噙住眼泪,冲着这恩人叩头,一下一下,发出砰砰的声音。
撒督心下一松,他的心中也焕发出一种欣然的喜悦,这是之前的他绝不该有的。因为对象是亵渎者,他只会将其送上火烧架。
可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因为刚才,陛下明明对他说过,神明该是离群索居者,因人间的一切都自有其定时。可此时的陆千秋却不再对他说话了,他点燃了一簇那红色图案前的黑色鼠草,不知是触动了哪里,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撒督看见有模糊的、虚幻的形象在仪式上蒸腾而起,然后他听见一道仿佛混杂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祭拜者啊,你向我乞求何物?”
这朦胧的存在盯着陆千秋,见到他站在仪式前,并没有丝毫敬畏的模样,后面那抱着婴儿的妇女是他之前见过的召唤者,他就知道,打断了他与她之间“联系”的,就是这不知何来的陌生的男人。
他看了他好一会,觉察出这男人来历不凡。就算是身无长物,但只站在这里,也让这个阴暗灰黯的地方,变得通透明亮了许多。他的眼中有智慧的光,他的镇定让他每一处都充满了一种从容的魅力,他笑着看过来的时候,就连他心中也生出了不可捉摸的难测感。
但他反倒更兴奋起来,因他已知晓,这一次,他是碰见了一位人类中的杰出者。与他相比,那妇人所付出的,根本就及不上其万一,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我可以给予任何你所想要的。”
陆千秋没有显出他的神异,他看着这魔神,竟真的说出了他的恳求:“如果你能够实现我渴望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使以色列永远和平。”
魔物就沉默下来。撒督悄悄看过来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些同情它。
魔物不知作何想法,他似乎并不愿意放弃,他轻轻诱哄道:“赐予和平……这我确实可以做到,但你不觉得永远有些过于漫长了吗?并且,你真的能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以色列的和平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不渴求金银吗?他人的崇慕、女子的欢喜、亲人的健康、朋友的亲近,”他描绘出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在王国中的地位、君王的器重……乃至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仇恨、嫉妒、怨恨、杀意……这些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那你想要什么呢?”陆千秋问。
“我想要的,你不需现在付出。”魔物好似为他着想的友人,慢慢道。
陆千秋叹了口气:“是灵魂吗?”
魔物顿住了,像是被说出了心中所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错,你不需担心我伤害你,因我只会在你死后才来。”
陆千秋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们总是要灵魂做什么,但我可以与你达成这笔交易。”
魔物晃动了一下,似是为他的干脆感到惊奇:“你……你想要与我换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