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燃烧了一夜,到天明时方歇。周家好好的房子已沦为了一片灰烬,来救火的村民劳累了一夜都已经散了,只剩下周家本家的人还在那里转悠。
周二伯走进还有劈里啪啦火星子的院子,低头看还有没有什么没烧干净残留下来的东西。可惜这场大火将房子烧得很干净,就连水桶粗的横梁也变成了黑黑的木炭,上面散发着腾腾热气,还没走近就灼人得慌。
三叔跟在后面,说:“二哥,算了吧,别找了,肯定没有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走到了猪圈旁,拿起棍子在灰烬上拨了拨,舔了舔唇,小声嘀咕:“哎,可惜了那头猪,这里好像还有焦糊味。那头猪都养了半年了,再等两三个月过年正好宰了。”
周大全要是杀猪,他们去帮忙,还能分一小块,跟着沾点光,但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太可惜了。
周二伯没吭声,他走到了覃秀芳住的柴房,这间屋子堆了很多干柴,火势也是最大的,如今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至于原本都是些什么东西已经完全分布出来了。而这里某一团,就是那个可怜的姑娘。
叹了口气,周二伯收回了目光说:“走吧,咱们回去找三叔商量商量。”
房子被烧了,什么都没抢救出来,覃秀芳也葬身火海了,这个事怎么也要派人通知周大全一家。
只是到了三叔公家,大家商量了半天,都选好了人,才发现,竟然不知道周家成在城里的具体地址。因为前几天被周大全骗了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气,也就没去探望周家成,对他在城里的情况也就一无所知了。
沉默了一会儿,周二伯说:“建安应该知道。”
“对啊,建安昨晚还去救火了,他人呢?”三叔踮着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另一个说:“回去了吧。”
于是又去把周建安找了过来。
周建安听说了他们要去通知周大全后,讥诮地勾起唇:“何必这么麻烦呢,过几天我的假期结束,就要回城了,我见到了他们,帮你们通知他一声就是。反正该烧的都已经烧了,早点知道晚点知道又有什么关系?知道了,烧了的东西也还原不了。”
周二伯不知道周建安哪里来的火气,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房子好说,可是秀芳那丫头昨晚没出来,总要安排她的后事,这个得通知他们,看他们是个怎样的安排。”
“有什么好通知的,覃秀芳的死对他们来说恐怕还没有那一谷仓的粮食被烧了来得心疼,挖个坑把她的骨灰埋了就是,人都死了,又何必讲究那么多。”丢下这句话周建安就走了,看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他心里堵得慌,不舒服,也没兴趣跟这些老家伙掰扯。
周二伯等人商量了一阵,觉得周建安说得也有道理。最主要的是大家都不想花钱,也不想出力,周大全一家子太会算计了,连自己的亲大舅子都能推出来挡锅,更何况他们这些还隔了一层的亲戚呢。他们很可能尽心尽力干了好事,最后周大全也不会认这笔帐,还得他们自己掏钱。
这么一想挺不值的,于是,他们就在周大全家后面的竹林里挖了一个坑,把柴房里的灰弄了一些就当是覃秀芳,这么葬了。
但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她最后死在了哪儿,骨灰肯定没弄全,还有不少在旧房子的地面上。
这也就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胆小的妇女和小孩们都绕着周大全家的屋基走,被烧毁的房子渐渐野草丛生。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她走后,村子里还发生了这些事。
她星夜兼程,盯着萧瑟的寒风在黑夜中前行。一路上,因为没有任何灯光,只有天空中挂着几颗昏暗的星子,到处一片漆黑,冷飕飕的,无形中给人一种后世恐怖片里的气氛。
覃秀芳前世不信鬼神,直到自己重生了,才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心里有了敬畏的念头,走夜路自然有些恐惧。
但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所以只能大步往前走。
这辈子覃秀芳别说城里,就连镇上都没去过,自是不识路的,上辈子她也是三十几岁后才第一次去县城,一切跟现在都不一样,前世的经验也不能用在这辈子。
不过她记得县城的方向,一路向北,好在今晚天上有星星,根据星星指明的方向走就行了,可能会绕路,但只要大方向不错,最后铁定能到县城,只是时间长点短点的问题。
前两天养精蓄锐了,覃秀芳的精神很好,一路疾行,走累了就找块背风的地方停下来喝点水,啃两口饼子,歇一歇,再继续。
从半夜走到了天蒙蒙亮,初冬清晨,天气寒冷,她不但不觉得冷,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走着走着,覃秀芳看到前面有一辆拉着柴的牛车,牵牛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老汉。他戴了一顶破旧的草帽,因为前面是个斜坡,他手撑在车上,用力推着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家伙使把劲儿,很快就上去了。”
这个坡不算很抖,但对老汉老牛来说,很是吃力。
覃秀芳赶紧上前扶着车轮子,帮助老汉推牛车。两人一牛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总算爬上了坡。
老汉喘着粗气平息了几秒,侧头看覃秀芳:“小伙子,今天谢谢你了,哎,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换我年轻的时候,比这还高的柴都能轻松地推上山。”
覃秀芳听出来了,他应该是个卖柴人,常年砍柴送进城里卖,那他今天的目标应该是去县城。覃秀芳很高兴,这样她不愁找不到路了。
于是她笑着宽慰老汉:“老伯说笑了,这几百斤柴可不轻。”
听到她的声音,老汉怔忪了片刻:“原来是个姑娘啊,打扮得跟个小伙子一样。”
覃秀芳坦然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是啊,我去县里找我男人,他早年被抓了壮丁,后来投了共,如今打了回来,走不开,就捎信叫我进城去团聚。”
老汉点点头:“那敢情好,你也熬出头了,以后都是好日子。正好,我们顺路,一起吧。”
两人边走边聊,老汉说得多,他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听众,便讲了一路这几十年来他在这条路上卖柴所发生的事。
“哎,以前那个乱啊,有次我卖柴在路上竟然遇到了两伙土匪抢劫,两方人马都拿着刀逼我交出钱。你说卖柴能挣几块钱,都是辛苦钱,连糊口都困难,没办法为了活命我也只能交,然后他们双方为了这点钱竟然打了起来,还没分出胜负,远处传来了木仓声,他们以为是剿匪的来了,赶紧跑了,连死了的兄弟丢的刀都没捡走。等他们跑了,我想着家里的孩子还等着我拿钱买米回去下锅呢,就捡了那刀进城卖给了铁匠铺子,最后比我卖一车柴赚的钱还多一倍,你说他们图啥啊?”
老汉风趣,讲的故事非常有意思,覃秀芳听了一路倒不觉得枯燥,反而仿佛从老人的娓娓道来中看到这个年代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