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忽来,片刻之间,小径雨湿,水雾蒙路,再不能在林中多留,崔恕果决道:“方才那些学子从前方来,且先前听得那处像是很热闹,我们不妨往前走试试,先去避避雨。”
沈蓁蓁扇子虚虚挡在头上,朝他点头。
二人以很快的速度跑出竹林,果如崔恕所料,距离竹林不远便有一个大殿。
二人跑到殿前屋檐下,崔恕递给沈蓁蓁一个帕子,“你先擦下雨水。”
沈蓁蓁微犹豫,但身上凉意清晰,她垂首看自己的薄纱衣裙,已是湿了不少地方,到底是没矫情,极快地接过崔恕递来的帕子,偏过了身子去。
“多谢。”
“我去看看这里有无管事之人,可要间屋子喝杯热茶歇息。”崔恕说完后,带着避嫌的目的往殿内去了。
沈蓁蓁细致地擦拭起来湿了的脸、脖子,在雨水哗哗声中,一个女声横空而来——
“多谢大师解惑。”
“施主慈悲,肯为佛主重塑金身,已是无量功德。”
“大师且留步。冉冉,我们走罢。”
听到这个称呼,正在整理衣容的沈蓁蓁心头一震,她攥紧手中帕子和扇子,忍住心头翻滚的情绪,缓缓转头看去。
见一位年轻妇人从大殿迈出,手中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朝她所站的方向缓缓行来。
檐下同样在躲雨的几个妇人在年轻妇人身后讨论:
“重塑佛祖那金身,得不少钱罢?”
“官家夫人岂会在意这些?你方才没听前头的几个娘子说的么,谈钱啊,庸俗,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哎,掏遍我这破兜,不过也就几贯钱。人与人之间这差别,可真是大了去啰!”
被人议论的妇人本来是垂着首、眼睛看着身旁小女孩方向的,却在要与沈蓁蓁擦肩而过时,不期然抬起了头。
媚意横生的眼,眼尾一颗红痣,面庞娇嫩,年岁不过二十出头……时间霎时回到几年前,沈蓁蓁的记忆一点点回到当初知道她身份那日。
风雪交加,天地灰蒙,临近关闭坊门之际,她与人从永兴坊一道之隔的崇仁坊抄近路往回赶,二人东绕西绕,窜到了一条小巷,刚出巷尾拐角,就见到一辆熟悉的牛车。
大雪刷刷下落,风一刻不停地打到她不足十岁的脸,将她头上的御寒斗篷吹翻,她在风吹雪打之时,见到她父亲从一个宅门出来,身后跟着一貌美妇人,而那妇人,孕态明显。
天地在那一瞬间静下。
沈蓁蓁看着父亲在登上牛车前回身,伸手摸了摸那孕妇凸起的肚子,分明天地之间繁雪跌宕、风声嘈杂,沈蓁蓁却清晰地看到了沈时华的唇型,听到了那句刻骨铭心、寒彻心扉的话——
“务必给爷生个儿子。”
……
夏雨如注,空气中是山中清雨的微凉湿气,嗅到鼻腔中,沈蓁蓁却觉得鼻中无比燥热,而身子开始上下发冷、发抖。
站在屋檐下,一声响雷忽来,沈蓁蓁就这么猝不及防,偶遇到了父亲那年纪轻轻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