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的步子轻快,不过小半盏茶的时辰,已到了浴房。
他将折枝放在浴房的春凳上。
折枝赧然于唤人进来伺候,便自个去拿了铜盆与布巾过来,往里头注了清水,徐徐将面净过,又敷上一层养护肌肤的香膏。
谢钰在她面上的香膏尚未干透的时候,便已洗漱停当,只是没带更换的衣袍来,便只是随意拂了拂那身睡得有些发皱的孔雀蓝的襕袍,替折枝拿了苓膏与齿木过来。
折枝伸手接过,认真洗漱了一阵,似又想起什么来,遂将口中的清水吐了,拿帕子掖了掖唇角,快步行至一旁的立柜那,从屉子里寻出一支明显是男子用的白玉簪来,抬手递还给谢钰。
“端午的时候用了哥哥的簪子,一直忘记还给哥哥。既然今日哥哥过来了,便一并带回去。”
“妹妹留着便是。”谢钰俯身贴近她的耳畔,低声道:“若是我哪日过来借宿,忘了带玉簪的时候,兴许能够用上。”
他唇齿间的热气落在耳畔,略有些烫痒。
折枝轻侧过脸,略躲了躲。
昨夜里尚未摘下的红珊瑚耳坠便也随着她的动作,水波般盈盈晃荡。那雕刻成重瓣芍药花的坠子拂过玉白的肌肤,便似一支盛放的芍药绽于玉瓶中,愈显娇艳动人。
谢钰的长指抬起,轻轻拨弄着那纤细的银丝,带得那红珊瑚坠子愈发晃动不定,于他掌心中投下斑斓的光影。
折枝垂着脸,没留意到他的动作,只是依言将白玉簪放回屉子里,略想一想,又抬起眼来看向他,试探着道:“哥哥认回家门之前的事,真的不与折枝计较了?”
谢钰随之将手收回袖中,沉默了稍顷,终是淡淡‘嗯’了一声。
折枝闻言却似不可置信一般,微微睁大一双杏花眸看了他许久,眸底的喜悦之色愈来愈浓,如在那潋滟的杏花眸上又蒙了一层动人的波光,春水般令人沉溺。
——谢钰说不与她计较了,那是不是代表着,只要她将欠谢钰的银钱还清,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荆县里。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自己想要的生活。
“谢谢哥哥。”折枝弯起那双杏花眸,盈盈笑着与他道谢。
她似是觉得这一声道谢太过单薄了些,还想启唇说些什么,却骤然被一阵叩门声打断。
折枝轻愣了一愣,讶然抬步往门上行去:“我吩咐过半夏与紫珠去月洞门那守着,不必过来。这怕是有什么急事——”
她的话音未落,皓腕却被谢钰握住。
谢钰抬步行至她身畔,将她重新抱到春凳上坐下,低声解释道:“是泠崖。”
语声笃定,并未有半分迟疑。
折枝疑惑地抬眼望着他,终于还是坐在春凳上没有起身,只是看着谢钰的身影消失于屏风之后。
随着轻微一道槅扇开启声,泠崖的声音响于门外:“大人……有请。”
他的语声隔着厚重屏风传来,中间的名字模糊成一段风声,听不真切。
黄昏,红云漫天时,一辆轩车碾过夕阳余晖,无声停落至顺王府门外。
守在石阶下的王府幕僚随之上前躬身和气道:“谢大人,王爷在花厅中等您。”
谢钰颔首,并未多言,只随之入内。
花厅中,顺王似已经等待许久,自斟自饮至面色酡红,见到谢钰便招手道:“少师过来,陪本王喝上一杯。”
“是。”谢钰垂眼,端起搁置在案几上的银杯一饮而尽,方启唇道:“不知王爷唤谢钰来府中赴宴,所为何事?”
顺王眯着一双醉眼看向他,低笑一声,又抬手斟满银杯,像是自嘲似地徐徐道:“你曾也是我麾下最为器重的幕僚。与你围炉饮酒也是常事。如今时移世易,便连唤你来府中对饮,也必得有事吩咐。”
“究竟是何事,抑或是何人,让你我生疏至此?”
他未等谢钰答复,只抬手将杯中酒饮下。
银杯掷地,音色沉闷,如叩人心。
“抑或说,少师已不满如今的位置,想要站在更高处,俯视天下人?”
谢钰往后退却一步,避开泼溅至靴边的酒液,语声仍是平静:“谢钰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