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的，当然不适合说悄悄话。石小莲眼神很淡定，穆绵闻弦歌知雅意，很懂。不管有什么事儿，反正不急就对了。两个小伙伴的视线交流，旁边许乐乐是一点没注意到，她也对那个看起来不大的男知青很好奇，“我瞅着他好像还没我们大呢，这么小就能下乡吗？”这个问题，穆绵知道得太清楚了，“自愿的话当然是可以的。”早在新知青点还没修的时候，穆绵就已经猜到今年估计会来很多知青了。虽然她记得要到年底才开始强制，但不管啥时候，这世上从来都不缺敏锐的人。在强制分配前自愿报名的话，在下乡的地方上，还有一个选择的空间。等分配那就只能看运气了，要是被分配到一些极其艰苦的地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们在这边嘀嘀咕咕的时候，那边大队长也已经把住宿问题安排好了。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不少事儿要弄，粮食就是重中之重。许永寿忙得脚不沾地，许乐乐也没去打扰自己老爹，看了一会儿就跟着穆绵一起回去了。石小莲往另外一个方向，穆绵也急着去找人说悄悄话，打算等下午有空了再去找石小莲唠唠。穆绵拎着鱼篓子快速朝家走去，这一路走回来，鱼都要晒干巴了。老太太在家正准备做饭，一看那鱼篓子晃荡的幅度就知道里面有东西，“捞到啥了？”穆绵把鱼篓子朝她奶那边递了递，“都是草鱼，一条大的，两条中不溜秋的。”老太太探头看了一眼，“都不小啊，中午炖一条，剩下的晚上弄。”穆绵没意见，找了个盆儿把鱼先丢了进去，路上这么久都已经死掉了。屋檐下，躺在小围床里的西西哼了两声。赵梅花撇了一眼，朝穆绵道：“鱼我来弄，你看看她是不是尿了？”穆绵三两步上前，小西西躺在里面睁着个大眼睛在吃手。穆绵摸了摸尿布，“干的，没尿呢。”小西西哼了两声。穆绵把那小手手轻轻拿了下来，“咋又吃上手了，饿了啊？”小西西：“嗯~”穆绵笑出声，“嗯啥呀，听懂了嘛你就嗯。”小西西：“嗯~”穆绵轻轻晃了晃小围床。赵梅花坐水缸旁边收拾着鱼，“你嫂子刚回来喂过，估计就是听到你的声音了，非要凑个热闹。”穆绵左右看看，“嫂子又去地里啦？”现在是暑假，聂思慧是不用上课的，平时偶尔会去地里上上工，干得也不是很多，基本上都是干一会儿就回来喂喂孩子。这年头，很少有大人专门围着孩子转，主要也是活多，不干就没粮食吃，也没办法围着孩子转。都是大的带小的，或者老的带小的。没人带就把孩子放背上背着，或者抱地头放着，偶尔看上一眼。赵梅花熟练地刮着鱼鳞，“她跟绿兰去你张奶奶家磨豆子去了。”穆绵轻轻拍着小西西，“那刚好呀，晚上拿豆腐炖鱼。”小西西：“嗯~”小小一只，啥话都想接一下。穆绵进屋把收音机拿了出来，扭出一个频道后，放在了旁边凳子上。小西西只要没饿没尿，听着听着她自己就睡着了，不用专门哄。穆绵跑去帮她奶一起弄了弄午饭。等饭吃完，下午等大人们都去上工后，穆绵抱着小西西就去了石小莲家。她到的时候，石小莲正在院子里弄鱼。穆绵一屁股坐旁边，“你们中午没吃啊？”石小莲手里没停，“等我姐晚上回来了再吃。”穆绵又看了看四周，“你妈也不在？”石小莲‘嗯’了一声，“收拾猪圈去了。”一听这话，穆绵屁股动了动，往石小莲旁边凑近了一点，明明这里除了她们俩外，就只剩下一个啥也听不懂的小西西。但穆绵还是跟做贼一样，小小声道：“你上午看那兄弟俩干啥？”说起来，新来的这几个知青叫啥、打哪来她还一点不知道呢。石小莲：“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穆绵很感兴趣，好奇心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啥啥啥？好事儿坏事儿啊？那兄弟俩有问题？”石小莲淡淡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在讲八卦的自觉，“没啥问题，当哥的是个能干人，后来挣大钱了。”跟那去公社入赘的钱知青不一样，人是实打实的有本事，初期的时候还带了大队里的几个人一起干。那时候每年过年，她都能听到回来的人说，他们的厂子建得有多红火，比工人挣钱多了之类的。穆绵停顿了好几秒，思维很发散，“你想以后想跟他合个伙？”
等开放以后，乘着那股风挣钱的人确实不少，三三两两的人合伙，你出钱我出力，初期的草台班子就能搭起来。然后一路摸索着过河，很大一部分会在半路夭折，最后能站稳脚跟的只是极小一部分。石小莲瞥了穆绵一眼，很意外的语气，“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穆绵耸耸肩，“我不这么想才不正常吧，你以前不一天天的就想着怎么挣钱了嘛。”石小莲收回视线，“暂时没这个想法，我是在想那个小孩儿。”穆绵顺着就道：“那小孩儿咋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穆绵有点想笑，石小莲嘴里说人家是个小孩儿，实际上站一块儿她还比人家矮不少呢。结果穆绵这边嘴角还扬着呢，下一秒就听到石小莲语出惊人，“他活不久。”穆绵一惊，眼睛瞬间放大，“为啥？！他生大病了？看着不像啊，除了有点瘦以外，精神头看着明明还可以的啊。”穆绵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问最关键的了。那小孩儿这个年纪下乡，本身就是不正常的。穆绵很小声，试探地猜测了一下，“这哥俩不会是在躲仇家吧？被仇家追过来杀的？然后当哥发愤图强，又给报复回去了？”石小莲：“………………”石小莲顶着她那熟悉的死鱼眼，幽幽地看着穆绵，面无表情，“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钻进你脑子里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穆绵下巴抬了抬，“还能装什么，当然是我那快要溢出来的聪明才智！”石小莲：“………………”活了两辈子，她都没学会到底怎么才能把脸皮练得这么厚。石小莲没接茬，自顾自道：“没那么复杂，那小孩儿就是跑去摸鱼的时候溺水了。”穆绵皱眉，“啥时候的事儿？”石小莲：“中秋节那天。”就是因为日子特殊，所以今天一看见人，她就清清楚楚地记起来了。小西西哼了两声，穆绵抬手轻轻拍了拍。说起来，她们大队上一次有小孩儿溺水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她是没啥记忆的，就听她奶和她爹妈说过，那半大个小娃子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她们大队山脚下那河道看着水流不快，但深水区下面比较浑浊，还有很多杂草，下得深了的话是很容易被缠住的。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一着急一挣扎，人就很容易呛水。大队里的小娃子们都是被家长耳提面命过很多遍的，一般情况下不会自己一个人去水深的地方，溺水了都没人拉一把。倒也是没想到，会有小知青跑过去。穆绵看向石小莲，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虽然不熟，但也是条人命啊，不可能见死不救。不过这会儿离中秋节还早，要到九月底了，还有一个多月。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的时候，穆绵怀里的小西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穆绵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然后忽然想起来，她好像忘记问那当哥的为啥要带着弟弟下乡了。穆绵这么想着，话也跟着秃噜了出来。结果嘿，石小莲压根没明说，“你明天就知道了。”穆绵嘴巴张张，话还没说出口呢，石小莲略微停顿后，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也可能不用到明天。”穆绵睁大眼睛，语气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跟我还卖关子？！”石小莲笑了笑，睁着个眼睛，学着穆绵每次的故作无辜样，“我记得不咋清楚了。”穆绵：“………………”这话，连小西西都不会信。没问出来，穆绵属实是有点抓心挠肝，心情跟几年前石小莲在野猪那事儿上的欲言又止时差不多。不一样的是，穆绵这次没抓心挠肝很久，傍晚时分她就知道了。准确来说是，不仅她知道了，整个大队都知道了，是那当哥的自己说的。兄弟俩哥哥叫向学文，弟弟叫向学武。据向学文说啊，他们兄弟俩亲妈死得早，在生他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后来亲爹再娶，他们两人就只能在后妈手底下讨生活。偏偏后妈还是个面善心黑的，外面一套家里一套，两人以前没少吃亏。他下乡之所以带着弟弟，就是怕他走后弟弟在家里吃亏。这会儿正值晚饭时间。穆绵家饭桌上，一家子也在说着知青的事。穆富贵大咧咧的语气，“这兄弟俩估计是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但凡这当爹的有点作为，那小伙子都…他叫啥来着？”穆绵补充，“向学文。”穆富贵：“哦对，肯定是当爹的也偏心后面的娃子，不然这小向同志咋可能下乡还把半大个弟弟带上，以后一个人干活养两个人嘞。”聂思慧：“我看那小娃子还挺瘦的。”老太太感慨，“也是个可怜的。”穆绵一边喝着鱼汤一边下意识想，这向学文不愧是以后能挣大钱的人，确实是有点东西在身上。别人都是家丑不可外扬，他一上来就全突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