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得知此事,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原本打算夜里赶着将姚隠的衣服补出来,现在坐也坐不住,眼泪不住地流,周围人劝也劝不住,让他去看看人也不敢,站也站不起来,只得去榻上歪着,让旁的人都散了。他自己只在这里等姚隠回来,便和姚隠说,他要辞了去别处当差,不拘哪里什么差事,他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呆,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会死掉的,伤心死掉的。姚隠平日对他如何,教他生出了痴心妄想,如今却和别人闹出孩子来,怎么会?琉璃想到此处,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地反问:“难道不是?”琉璃素来是个稳重的,平日里都是姚隠逗他居多,他最多只是露出羞涩情态,从来没有在姚隠面前哭得这么凶。原来他对我用情这么深。姚隠抱住琉璃,怔怔地拿手去拭他脸上的眼泪,一时痴了。琉璃见姚隠竟然不否认,看来是真的了。心里想:原来平日里对我好都是哄我的。一时气急,一把睁开姚隠的怀抱,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哭得抽搐起来。身子发抖,看着姚隠,眼里满是怨恨。“孩子不是我的。”姚隠笑着去抱琉璃,“不知道是我哪位姐妹造的孽,我见那男子可怜,孩子又是无辜的,顺水推舟地便认下了,还不知道是谁在幕后算计我。”她虽然不愿意与人争斗,却不是那些糊涂人,知道这次必然有人背后算计,连她心慈都算计在内。“真的?”琉璃仍旧默默流泪,见她否认,他自己心里其实也不相信,却还是追着问,只怕此刻是幻想。“当然,你可是片刻不离我左右的,我有没有,你还不知道?”除了抛头露面的宴会,旁的时候,姚隠去哪里都是带着琉璃的。姚隠此刻将额头与琉璃相抵,嘴角噙着笑,目光真诚。琉璃与姚隠对视,不一会儿败下阵来,心里信了大半,半阖下眼,渐渐地哭得不那么凶了,只是泪水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姚隠爱怜地将琉璃抱在怀里,右手慢慢地抚他的秀发,半晌叹道:“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听别人说风就是雨的。”琉璃听罢,又呜呜呜地哽咽起来。姚隠无奈:“好好好,你别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碎了。”琉璃伸手揽住姚隠的脖子,望着姚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你别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琉璃将头枕在姚隠肩前,仍旧闷闷不乐。话说开了,姚隠见琉璃还是不开心,不解,问:“怎么了?”“不是他,也还有别人。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总会有孩子的。”姚隠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前几日还张罗着要给姚隠选正夫。即使姚隠心中如何爱他,以他的身份,也是不能明媒正娶的。姚隠沉默,想了一会,笑,说:“人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们眼下在一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宝贵,你却用来和我置气。”皇宫是世间最为变化莫测的地方了,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姚隠即使贵为皇女,也生死不由自主。琉璃说:“我为的是我的心。”“我为的也是我的心。”姚隠说,“你只知你的心,却不知我的心吗?”“你的心放在你肚子里,隔着肚皮,我如何知?”琉璃置气道。“故意说话伤我的心,你怎么忍心?”姚隠慢慢地说,“无论谁来,丞相公子也罢,侯门郎君也罢,便寻常对他。左右不过几十年,我们总是在一处的。”琉璃破涕为笑,应道:“好。”事后,左思语拉着沈青禾来向武容姊妹道谢。崔思表示不敢当,说:“首先要谢的是心善的清河郡王,若是没有清河郡王配合,你我出再多的计策也是枉然。然后你要谢的是爱管闲事的容妹妹,你若不是遇见了她,世间恐怕没有人会管别人的闲事了。至于我嘛,不过出了个主意,没做什么。”原来前一日宴席上发生的闹剧,就是崔思一手设计的。武容应沈青禾、左思语之请,找崔思商量对策,软磨硬泡之后,崔思便答应了。在皇后设宴,诸位皇女都在的时候,由左思语事先服下催吐的药。等他在宴席上发作之后,皇后等人疑心,必然要为他把脉,把出喜脉之后必然要问孩子的生母是谁。这时候,三皇女、六皇女都在场。若是这时候三皇女见左思语父女有难而认下这个孩子,皆大欢喜。若是三皇女不动,即使左思语说孩子是三皇女的也没有用,三皇女只要否认就行。所以这时只能赖到六皇女身上。六皇女心慈,一定会认下,如此一来,左思语有了身份,不会被处死,孩子也能顺利生下来。虽然将无辜的六皇女牵扯进来多不地道,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三皇女能够敢作敢当,也不会有这样的事。虽然崔思在那里一意推脱,到底是她出的主意,没有她,武容即使好心,也是找不出办法的。左思语在那里千恩万谢了一番。崔思也不打断他,只是笑。沈青禾在一旁替左思语道谢,心想:先前传闻崔家思女公子是个绝顶聪明的,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左思语此事,我与武容等都只想着要让三皇女认下这个孩子而苦于没有办法。崔思却知道可以让别人认下孩子,同样能救左思语父女的性命。所谓的聪明人想问题的角度和常人完全不同,但是能够解决问题,果然了不得。两人走后,武容问:“你怎么知道六皇女一定会认下这个孩子?这一招太险了,万一六皇女当时不承认,左思语可是会被当场打死的。”崔思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说:“察其言,观其行。”知其底,方识其人。孔圣人的话大抵是错不了的。武容平时哪里会读《论语》?摇头:“不懂。”“六皇女就和你一样,心慈,喜欢多管闲事,没办法看着别人痛苦而什么都不做。”“那我也不会糊里糊涂认下别人的孩子。”武容想了一会儿,说。“姚隠她哪里糊涂了?”崔思大笑起来。有一个笨笨的妹妹实在是太累人了。武容还是不明白。“你又何必想得这么明白?”崔思不得已解释道,“姚隠她心软,人又聪明,在宴席上她心里清楚一定是哪位姐妹造下的孽,要赖在她身上。至于她为什么会认下,除了性情,还是自身经历的缘故,你可知道当年她的父亲也是一位宫人,必然有向众人乞怜的时候。想必她看见左思语腹中的孩子,想到当年的自己了吧。”崔思遗憾地想到,若是有一把羽扇,她一边手摇着扇子,一边口若悬河,再配上笨妹妹钦佩的小眼神,肯定会更加气质非凡?“原来如此。”武容恍然大悟。崔思没有说出口的是:三皇女不肯认下这个孩子,还是因为我们的皇帝陛下对秽乱宫闱的行为非常忌讳,特别是皇女。严格说起来,宫里所有的男人都是皇帝的男人,如今女儿乱了母亲的男人,即使在民间也是一桩丑事,更何况是在皇家?这一点,三皇女清楚,崔思清楚,姚隠也清楚,却是武容、沈青禾、左思语没有想到,也想不到的。但是姚隠明知认下这个孩子,虽然救了父女二人的性命,却会在皇帝心里种下了猜忌的种子,有这样的风险,却仍然义无反顾,其实是一种笑对命运的豁达,毕竟,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便是这样的人,而又被别人知道了她是这样的人,这才是崔思计策能够奏效的原因。每一件事执行起来都特别复杂,武容即使知道这件事的全过程,下一次遇到同样的事,不一定能够处理,因为事物的精神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崔思有规律地用手扣击几案,忽然道:“糟了,我好像丢了一块玉佩。”“哪里?什么时候丢的?”武容问。崔思回想了一会儿,说:“就在来京前一个晚上。”不好,恐怕是遇见那一对野鸳鸯,慌不择路的时候。那块玉佩是长公主所赠,除了刻有崔家的家徽,还有她的名字,几乎可以算作是她身份的代表,若是被有心人拾到,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