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无人之地,可他脊背依旧挺直,从后方望去,往日熟悉的背影莫名多了几分萧瑟孤寂。
是表哥独自在这。
她又在不远的廊庑处见到了正靠在柱子上闭眼打盹的竹笙。
此时的苏衡看起来,好像不想被人打扰。若是从前,颜沅是不会贸然过去与他说话的。
可两人在青州呆了许久,关系比从前亲切多了,不似最开始的陌生疏离。
所以,见苏衡这样不对劲,她缓步走了过去。
难得这样的月色,空旷的夜,圆盘的银辉洒下来,将万物都罩了一层凄惶之感。
明明是个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颜沅却莫名觉得苏衡心情不好。
她往这边走时,苏衡便听到了她绣鞋轻落于地的声响。
他已经能凭着脚步声认出她了。
苏衡侧头看去,见是颜沅也并无吃惊,只问,“要坐下么?”
“嗯。”颜沅轻声答着,走近,她见石桌上放着一个白玉壶,苏衡面前还有一盏半满的酒杯。
颜沅在苏衡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为了主子们来往方便,凳上已经放了厚厚的垫子,坐上去,便也不觉得凉了。
她刚坐好,醇厚的酒香便扑鼻而来,不似樱桃酿散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儿,这酒一闻就是极烈的。
“表哥,怎么独自在这啊?……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一声轻笑响起。
苏衡身上的距离感都消失殆尽,每次这样的团圆节他都没兴趣,去了家宴也只是怕他不去的话,众人心里不舒服。
月圆,可人不圆。
这样的日子啊,大家都将痛楚隐藏起来,即使伤口还未愈合,可全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湎于当下的笑乐,似乎不应再提起已逝之人。
可他始终没法忘怀。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1]
“这倒也是。”颜沅用手肘支着桌子托着腮,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索性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歪着脑袋,接着听苏衡说。
她想着表哥的父母也都不在府内,可能也想念他们的吧?
见颜沅这副认真准备听他说的模样,苏衡倏地有些晃了神,像是除了公务无甚事的日常,遽尔便有了不同。
有一个小娘子随意地趴在他对面桌子上。因着饮过酒,她芙蓉面染上淡淡的绯色,一双盈盈蕴水的杏眸专注地望着他。
简简单单的眼神干净且清澈,似乎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会仔细地听。
那些不愿再提的往事,他突然就有了说出口的念头。
“你听过……苏籍吗?”
苏籍……这个名字属实不常被提起,但苏宜姝曾经对着颜沅叹过几次。
“籍儿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没在了西北,乌蛮实在可恶,就弄些阴谋诡计来……平白害了多少人。”
苏宜姝说这话时神色悲痛,苏籍就是国公府的四公子,苏宜姝的亲侄子。
苏籍幼时就好武,被送去边关,少年意气风发,十六封将,却因同僚嫉妒,被勾结害死。
苏宜姝说到这时,她的目光落在颜沅身上,带着浓重的复杂之色,可当时的颜沅并没发现,一心沉浸在惋惜中。
“少年将星,毁于……己国。”
没想到颜沅说得如此直接,可谓一针见血,并未冠冕堂皇地维持表面的安稳。
苏衡端起酒杯轻饮一口,他也不常饮酒,只觉是苦的,可如今口中的苦涩却能掩盖压下内心的愧疚不安。
愈是这样的日子,他就愈发愧恨,更因他能出现在这样的团圆宴上而感到荒谬可悲。
从前苏籍在时,两人经常把酒言欢。虽只差了两岁,可堂兄弟的关系更胜亲兄弟,苏衡后来直接去西北投奔了苏籍。
若不是关系如此亲厚……应该也不会在淬过毒的流矢飞来之时,推开他,将一线生机都留给他罢。
没人在苏衡面前提过这份恩情,就连二叔父也只是红着眼,用颤抖的手拍拍他的肩,说:“不怪你,这是籍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