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已经很久了。然而每每在梦里,我的神思总是义无反顾地飞回去,拥抱那早已流逝的过往。
“小雪,吃早饭了!”妈妈叫道。
我起来,换衣服,进卫生间洗漱、梳头,然后走到餐厅,看见餐桌上已经放着两杯牛奶、几片烤得香喷喷的吐司。妈妈拿了一片吐司涂上草莓果酱,递给我,说道:“马上要高考了,可得多吃点!”看着我的黑眼圈,又心疼道:“昨晚又复习到很晚吧?唉,再熬几天,等考上大学,就解放了!”
我点点头,看到妈妈的鬓边又添了几丝白发。我接过吐司吃起来,一边看着桌面上蓝白相间斜条纹的桌布,白色细颈瓷瓶里插着的塑料玫瑰花,还有旁边客厅里舅妈送的组合沙发、电视柜,是她喜欢的北欧风格。电视柜的上层正中间放着爸爸的照片,和这种风格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这就是我在上海的家。去年底的时候,在舅舅、舅妈家住了快一年后,妈妈终于下决心卖掉了小城的老公房,又贷了点款,就在他们边上的小区里,买了这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七层楼的新式公寓,一梯两户,我们住3楼、朝南,居住条件比小城时有所改善。
吃了早饭,我背了书包,说了声“走了”,就匆匆下楼,骑了自行车往学校赶去,很快汇入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中。我现在的学校位于市中心,是一所区重点中学。当然,这也多亏了舅舅、舅妈帮忙,他们不仅给我找了好学校,还安排妈妈进入区里某机关工作,保留了公务员身份,使我们能够很快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安定下来。
我高三了。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高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人生大事,而对于我来说,它尤其是,因为它承载了双倍的期待和决心。
我写信给陆义阳说,我要在上海最美丽的大学校园里等他。
到了学校,我停好车,随着学生人流涌进教学楼,上到三楼,走进教室,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打开书包、拿出课本,埋头看起来。身边有同学在议论着《灌篮高手》,议论着隔壁班的班花提前出国了,议论着某个大学某个专业……我充耳不闻,只是看我的书。转学到这个班级一年多了,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却没有一个朋友。我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疏离和漠然,总觉得无论什么样的友谊和爱情,全都无法和我曾经拥有的相比。我想,这大概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思吧。
有一天放学时,我去找英语老师请教问题,出来时已经晚了。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无意间的一瞥,却让我猛然停下脚步。我看见一个男生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和运动裤,倒三角形的体魄健康阳刚,高大挺拔,那背影看起来几乎和陆义阳一模一样。一瞬间往事如潮,在心底里汹涌不止,我竟看得痴了。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看着他把篮球丢给另一个男生,撩起背心的衣角擦着汗,走到边上,从一个坐着的同学手中拿过矿泉水喝水。我正看得出神,忽听一声“小心”,篮球一下子砸到我的头上,把我砸得懵了。一个男生跑过来捡球,嘴里说着“对不起”,脸上却是一脸戏谑好笑的神气。我捂住头,看见他身边那个坐着休息的男生指了我,笑着跟他说了什么,他回头看见我,笑着打了那男生一下。他不是陆义阳,他的脸虽然也是轮廓分明,但是皮肤更白,嘴唇也更薄一些。
篮球场上所有的男生都朝我看过来。我的脸胀得通红,在一片哄笑声中,落荒而逃。
过了几天,有一个中午,我跟着人流走进食堂,心里正想着几道数学题目,机械地往排在窗口的长长的队伍走,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一抬头,就看见他和几个男生站在队伍里,那几个男生看着我直笑,跟他说着什么,他笑着去推他们的肩膀。他们的举动引得更多目光朝我看来。
我只觉得无地自容,顾不上打饭了,转身就跑出了食堂。我去学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盒方便面,到茶水间冲了热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趁着这时候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里没几个同学,我从书包里拿出陆义阳的来信,一边吃一边看着。他在信里说,他这次争取到减刑三个月,还当上了小组长,他说他要努力表现,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和我团聚。我很高兴,可是一想到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大学校园里等着我,本应该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前程,又觉得无比难过,眼圈一红,掉下泪来。我没有注意到那个男生这时经过了我们的教室,从窗口看到了我。
忽然,一个小塑料袋放到我面前,里面装着一袋饼干、一盒牛奶和几样零食。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害你吃方便面了。”说完,他转身就跑了。
高考结束,我如愿考上华东ZF学院。
开学第一天,舅舅开着车,和妈妈、舅妈一起,送我到大学。位于中山公园附近的校园不大,却很精致,绿树百花之中座落着几幢世纪之初的青砖红瓦的老房子,洋溢着浓厚的历史气息。我们在学生会志愿者的指引下,先去办了手续,然后找到宿舍。我的宿舍楼也是一栋历史保护建筑,两层楼,砖木结构,漆了红漆的木头楼梯走上去“吱吱”作响。我的宿舍在二楼,只有十几个平方,放了三张上下铺,名字早就贴好了,我睡的是靠门的下铺。因为是老房子改建的,宿舍的条件比较简陋,盥洗室是整层楼共用的,晾衣服只能自己在窗外拉晾衣绳。尽管如此,对于刚刚经历了高考、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的孩子们来说,大学生活还是令人期待的。
妈妈帮我整理了床铺和行李,然后我们一行人便下楼来参观整个校园。我特意站在最宏伟肃穆的主教学楼前、绿草如茵的草坪上,让舅舅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一直记着答应了陆义阳要寄给他的。我们四人还拍了合照,舅舅说,等我大学毕业,穿上学士服,到时大家还要在老地方合影,对比看看我大学四年有多大变化。妈妈笑着,连说“好”。
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第二天,我们全班新生在河东教学楼开迎新会,我跟着同宿舍的女生们走进教室,找了座位坐下,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有目光扫着我。我举目四顾,居然发现了坐在我左侧、离我几排远靠窗位置上的他,正看着我笑,见我也注意他了,向我招招手说“嗨”。我淡淡一笑,便低下头。直到他上台作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他叫“何生”。
大学生活比起高中生活来,是要丰富多彩得多。但是我仍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我同宿舍的女生们来自五湖四海,对我还挺友好的,但我几乎从不参加她们的活动,就连她们晚上熄了灯开卧谈会,我也不参加,只是开了随身听听音乐,听得最多的还是那首《一生何求》。一开始她们还叫我,一起去吃饭、上课,一起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