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赫然站着三个身影。他们穿着白色无袖背心,修身白色西裤,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圆形礼帽,左臂上用靛青色颜料画着一只幽灵,乍一看很像乌贼。
欢快的音乐响起,三个人身形一动,帅气地转身,为首的正是陆义阳,开始唱起来:“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台下沸腾了,掌声如潮水一般响起,还有人大声喝彩:“太棒了!太棒了!”我激动得不能自已,将双手高举过头顶,热烈地鼓掌。
每次他们一跳出拽酷拽酷的舞步,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叫好声。陆义阳跳得那么专业、霸气,最后,他以一个潇洒利落的起跳,落地,将礼帽甩向台下,结束了表演。台下一阵骚动和尖叫,好几个女同学扑过去抢那顶帽子。整个大礼堂掌声雷动,六年级(2)班的同学们全都站了起来,齐声大吼:“陆义阳最棒!六(2)班最棒!”可是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喝倒彩的嘘声,还有人在尖叫:“下台!下台!”我不满地朝声音的来源处张望,发现那一片是六年级(4)班的座位,而那个喝倒彩的人,不用说我都知道是谁。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去向陆义阳祝贺,看到他已经换掉了舞台上表演时那身光鲜亮丽的衣服,大大咧咧地穿了一件有破洞的棉布背心,正在院子里忙着给青菜捉虫,好像突然从一个光芒万丈的明星,又被打回了原形。而我却沉浸在因为他的表演所带来的心潮澎湃中,有一种回不过神来的感觉。我在他身边蹲下来,道:“陆义阳,你跳得真棒!”
“那是!”他得意地笑道。
“你那身衣服真帅!”我夸赞道。
“那是我长得帅好嘛!”他很拽地抬抬下巴。
我没像平常那样怼他,因为他今天实在是跳得太好了,我听到好多女生都在打听他,而想到他是我那么熟悉那么亲近的一个人,这让我觉得特别骄傲特别得意。我说道:“可惜这次不评奖,不然你们肯定拿第一名!”
他笑笑,拨开菜叶子,发现了一条肥大的菜青虫。
“就是……”我想起喝倒彩声,皱起眉头道,“那个夏威太可恶了!”
陆义阳把菜青虫捉起来,丢到地上,用石块狠狠砸死,冷“哼”一声,道:“这小子!”
“还好以后见不着他了!”我由衷舒了一口气说道。
陆义阳转头看了我一眼。
没多久,就在毕业班离校的那一天,学校里传开一个悚动的新闻:那个夏威,在放学后上厕所时,被人用布袋蒙住了头,头朝下塞进了粪坑!
好像就是在那个夏天,我突然发现,陆义阳长大了,从儿童变成了少年。他的个子已经蹿得很高,一身胖嘟嘟的肥ròu慢慢变成了结实的肌ròu,头发剃得更短了,那双明亮的、坦诚的眼睛变得含蓄起来,脸上的酒窝变成了少年的笑靥。
而我,个子矮小、稚气未脱的我,只能站在儿童的阵营里,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慢慢脱离开去,变成我名副其实的“小陆哥哥”。他再也不会只穿着一条短裤,在我面前跑来跑去了;他再也不会光着膀子,直接站在院子中间用井水冲凉了;他再也不会耐心地陪我玩飞行棋、大富翁了……他有他自己的世界,少年的世界。
那个暑假,孙霞跟着她妈妈回了西安外婆家,我一下子变得寂寞起来。有时我去找陆义阳,他大多数时候都不在,不是去“大头”家看录像了,就是和“大头”去体校的篮球场打球了,或是蹿到小城的某个角落去玩了。他在家的时候,又忙着帮王阿姨干活,没空陪我玩。
有一次吃了晚饭,我正在家里和妈妈一起无聊地看着电视,陆义阳忽然拉开纱门进来:“小雪,我妈说你找我?”
我看着身形高大、已经开始长出喉结、声音变粗了的陆义阳,不由自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也没什么事。”
他一笑,跟我说道:“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一下来了精神:“啥地方?”
他带着我抄近路穿过几条弄堂,来到大会堂门口的马路上,这时天已经全黑了,马路上零星有几个路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四下里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对面新造好的、还未正式开放的街心公园更是阒寂无人,只有一轮明月挂在亭子角上。
我们来到金属栏杆下面,陆义阳敏捷地爬了上去,跨坐在墙头,向我伸出手,压低声音道:“上来!”
我抓住他的手,跟着他爬过栏杆,落在软绵绵的刚铺好的草地上。
公园里很黑,很静,只有虫鸣和蛙声阵阵。偌大的公园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想怎么玩都行,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我学陆义阳的样子,脱了鞋,赤脚在鹅卵石小道上走着,或者在草地上奔跑、跳跃、打滚,沾了一身的草屑,我想“哈哈”放声大笑,陆义阳忙把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嘘!轻点,小心被值夜的人发现。”我忙捂了嘴,和他相视一笑。
“我们去那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
我们爬上假山,来到顶上的亭子里,并肩朝外坐着。我们脚下是一个池塘,荷叶层层叠叠地在夜风里轻轻地起伏着,荷花开得正盛,送来阵阵清香。我抬头,仰望夜空,今晚月朗星稀,月亮如银盘一般挂在空中,又大又亮,仿佛隐隐绰绰得还能看到传说中的“桂树”和“玉兔”。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陆义阳忽然问我道。
我想了想,说道:“我想去上海读书,跟舅舅一样,留在那里,做个城里人。”
陆义阳和我一起看着月亮,没有说话。我转头看他,问道:“你呢?”
银辉洒落在他脸上、身上,使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些迷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不知道。”
我有些吃惊,想了一下,问道:“你不是最喜欢唱歌跳舞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道:“我现在只想早点长大赚钱。”
我的心里莫名一酸,不再说话。
第15章舅舅的婚礼
日历匆匆翻过,又是一个新的学期,我升入了毕业班,而陆义阳,开始到位于城北的市中学去读初中了。成立于五Ο年代中期的市中学是小城第一所完备的中学,也是全市最好的中学,那时候还分初中和高中,初中和小学一样,是按学区就读的,而高中则是要通过中考、择优录取的。陆义阳上学远了,陆叔叔便为他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他很开心,每天放学回来都要把它擦得亮亮的,自行车座位下面总是塞着一块抹布。
我和孙霞走路上学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他嘴里咬着一只焦饼,斜背着帆布书包,骑着自行车飞一般地从我们身边蹿过去。有时候还使坏,突然从后面上来,“啪”地一记拍我的后脑勺,把我吓得一跳,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也有我“哈哈”大笑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刚下过雨,我看到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屁股上湿了一大滩,好像尿裤子了一样,把我笑得肚子痛。原来这二手自行车皮座椅裂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