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沉默许久,掀开被子看一眼,认命地叹口气。清晨的天还蒙蒙发白,没完全亮,俩孩子都在楼上睡得香,佟怀青懒洋洋地往院子里走,昨夜无梦,睡得挺好,身上的酸乏也没了,甚至还起了个大早。就是一抬头,池野在水池那洗东西呢。真勤快啊。洗得可认真了,头都不回,连佟怀青走到旁边都没发觉。“早,”佟怀青随口打了个招呼,“你起得挺……”话没说完,就被池野挥过来的胳膊肘,撞住了胸口。疼得他倒退两步,气都喘不匀了:“你、你没看见我啊?”池野正搓着床单,听见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本能地猛然转身,没留神碰住了佟怀青,这个身高差,还恰好撞在心窝处,吓得池野水龙头都没关,拿湿淋淋的手去拉对方的胳膊,上下打量:“怎么样,疼吗,头晕吗?”还好,毕竟不是故意的,没使劲,就是个惯性往后挥了下。佟怀青不开玩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还好,碰了下而已。”池野心疼坏了,声音都发颤:“让我看看,走,去医院,是不是要拍个片……”“真不用,”佟怀青好笑道,“我身体自己清楚,刚刚就是没防备,这会都没感觉了。”他眼眸清明,微笑着看向池野。池野张了张嘴:“真没事?”“没事,有一点不舒服的话,我就叫你,陪着去医院行吧。”这下,池野不再勉强了,就是还耷拉耳朵着,抿着嘴,硬邦邦地憋出句:“对不起。”倒是给佟怀青看得,有点小怜爱了。这要是个狗子,有种委屈惶恐的表情,他说什么也得伸手,给撸撸毛。但池野摸着,扎手。那就拉倒,不想给他顺毛了。“嗯,接受。”佟怀青不怎么在意地笑笑,就要回屋。可池野在后面,又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我都接受了,”佟怀青无奈地看着他,“怎么还道歉?”秋季变天也快,昨天还热着,今日就格外的冷,尤其是早晨露重,寒风料峭,池野洗东西的时候,就穿了个单衣,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佟怀青失笑:“真没事的,别矫情。”池野没有抬头:“我是为另一件事……也道歉。”在梦里亵渎了你。对不起。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那清凌凌的眸子。觉得自己脏,下流。不知过了多久,有只温暖的小手,轻轻落在他头上了。佟怀青站在池野面前,掂着脚,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的确扎得慌,这人肌肉练得硬,头发也是天生的硬,留得短,摸起来就刺挠。随便吧,佟怀青心想,就当给只狗子顺毛了。长得挺威猛,眼神怯得不行,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别伤心。”“道歉我都收到啦。”眼看着就是中秋节,天却突然冷起来了。阴沉沉地,还飘着小雨,下得不大,就是一直笼着雨丝,没有停的意思,人行道铺着的地砖翘起了些,水渗出来,一踩,就能溅上去一脚泥水。俩孩子要上学,池野去店铺干活,屋里就剩下了个佟怀青。他撑着伞,去找那个拉二胡的小女孩,敲门,没人应,站了会就回来了,走到门口却愣了下。门锁上了。还是他自己锁的,给忘记了,本来想要在那待到晚上再回来,就从外面反拽上,其实之前池野提过,要给佟怀青留把钥匙,他没要。非亲非故的,哪儿能真给这里当成家啊。他也没怎么出去过,并且院子里一般都有人,因此这会也没太多想,走出巷子去前面的修车行找池野。雨挺小的,打不打伞都成。但这里也没人,卷帘门拉下来到底,旁边的面馆倒是敞着,俩婶婶在门口坐着剥毛豆,面前放着很大一个不锈钢盆,都快装满了。佟怀青把伞收了,在很窄的那段屋檐下站着。有个婶婶看见他,探出身招手:“哎,这不是小池家的那谁……”那谁呢,迟疑了好一会,也没说出个确切称呼。“来屋里坐会呗,外头多冷!”这孩子还就穿个单衣,风一吹,就露出薄薄的肌理。佟怀青笑笑:“不用了,谢谢。”当时池野种月季,俩轮胎撂起来放土,月季苗栽到里面再浇水,院子里种了棵,修车行门口也放了棵,雨打风吹的,长得倒是要更精神点。婶婶跟他搭话:“这明儿就是中秋节,你们走亲戚不?”听说过了,这个漂亮孩子是外地来的。当地习惯就是中秋节要团圆,要拎着礼品果盒去各位亲戚家转一圈,听说有些地方没这规矩,凑一块吃个饭就成,毛豆剥得差不多了,婶婶拿了帕子擦手,一扭头,哎,屋檐下的人不见了。就剩那株月季苗,零星地开着小花。看起来孤零零的。雨悄然停了。前两天晚上出去吃烧烤,记得沿途有处水果市场,看起来还挺热闹干净,佟怀青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他可以不在家里吃饭,但是回来的时候,冰箱厨房一定要摆得满满当当。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他就喜欢那种食物充足的感觉,一打开橱柜,就是颜色缤纷的瓜果蔬菜。这个习惯往外引申,他如果有时间,也会去逛逛超市,哪怕不买,看着新鲜上市的时令玩意,就心情好。有安全感。这点没跟池野说过。因为这家伙估计有囤积习惯,除了水面粮油这种必修品,只要刚上市的水果都会往家里带,几乎每天不重样。最开始佟怀青还纳闷,冷链不便利,这小地方又没莲雾青芒菠萝蜜这种特色水果,能真的不重样吗。还真能。橘子有绿皮和黄皮,葡萄有拇指大的,也有小紫粒,本地樱桃熟得很慢,吃不了几天,酸酸甜甜的就像兜了一汪水,还有连佟怀青都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似乎是山里树上自己长的,歪歪丑丑,颜色红又艳。算了下,佟怀青都在这儿呆个把月了。真快。恍然间才意识到。估计这会是工作时间的缘故,水果市场门口没啥人,顺着往里面走,撑着几把很大的红色遮阳棚,两侧挨着停放了小型三轮车,上面摆的全是各种蔬果。在红色的光影下看,颜色都特鲜亮。“柿子,新鲜的柿子!”“石榴吃不,外地来的,软籽嘞。”“蜜柚啊,不好吃不要钱啊。”佟怀青在一处摊贩前停下:“阿姨,请问这个怎么卖?”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小柿子,灯笼似的,红彤彤地挤在一起,装在个藤编的小框里。老板约莫五六十岁,已经扯下袋子往里面装了,手脚麻利:“我给你算便宜的,小伙子外地来的?”佟怀青:“是……我不要那么多。”五六个就够了,佟怀青本意也就是随便尝下,可老板速度太快了,飞也似地挑挑拣拣,转眼就装了大半袋。“来,我给你称一下!”用的还是那种杆子很长,需要铁砣的秤,小拇指翘着,塑料袋挂在钩子上,还没完全平稳下来晃悠呢,就把袋子往佟怀青面前一递:“二十六。”佟怀青没说什么,把钱付了。接过的时候也没啥想法,买多就买多了吧,能回去分着吃。那就干脆,再买点别的。十分钟后,佟怀青拎着四五袋水果,走出了市场。后悔了。塑料袋子,勒手啊,他对于重量和价钱都没什么概念,拿到手才发觉沉,可这里不是有购物车的精品超市,也没有助理和阿姨给他打点东西,那颗貌不惊人的蜜柚沉甸甸地往下坠,虎口已经磨得有点发疼。愁,雨丝又飘着下来了。佟怀青没办法,看见旁边有个拉客的三轮车,便走过去:“大爷,请问去……”说一半就哑巴了。老大爷都替他打开侧面的小门,露出车厢:“去哪儿?”他居然,说不出具体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