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佟哥哥,你们刚才吵架了吗?”佟怀青莫名其妙:“没有啊。”陈向阳有些忧郁地往外看:“可我感觉……大哥生气了。”小孩心细,当机立断从沙发上跳下来,池一诺傻乎乎地握着笔头,没反应过来,只听见陈向阳和池野的对话。“大哥,你去哪儿呀?”“去店里看看,有俩单子。”池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们在家写作业,记得多喝水。”大门被从外面反拽上了。差点给佟怀青碰一鼻子灰。生气了,为什么呀?是被烫疼了吗,刚才还好好的呢。胳膊上其实没什么太大感觉了,不怪俩孩子对伤视若无睹,并非是不关心自己大哥,而是这点子小伤,放池野面前,真不够看的。池野很能忍。骑着摩托咆哮在林荫小道,改造过的发动机轰鸣出震耳欲聋,两侧的灌木丛被掠起的风擦到点枝条,抖动半天都没听下。他没停,一口气跑到北郊的工厂仓库。几个工人正在那整理废弃的钢材,一大堆撂得老高,都是穷苦人,干力气活出身,一些损耗也舍不得扔,收拾收拾,能卖不少钱,正砸着呢,听见后面池野的声音,都回过头看。池野刚从摩托上下来,脸上表情很温和:“李叔,都在啊。”“老板过来了,”一个年龄大点的忙上前,“怎么不提前说声呀,我好去泡茶……”池野笑着摇摇头:“不用。”他个子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仓库门口:“这是等会要卖的?”“嗯,”老李陪着笑,“都记厂里的账上。”池野掏出个小方盒,给众人散烟:“成,几位叔都辛苦了,歇着去吧。”工人们都搓着手笑,坚持推让几下,小心地接了。知道池野心善,给他们活干,让人有口饭吃,但这么凶神恶煞地往这一站,还是未免有点心里犯怵。更何况池野在外面,话也不算多。秋天已经很凉了,池野外套脱掉,就剩个背心,露出劲瘦有力的腰身,皮肤被晒成麦色,肌肉饱满而紧实,尤其是高高举起铁锨时,隆起个很漂亮的弧度。就是胳膊上有一大片红,估计烫着了。几位工人师傅被赶到仓库里头坐着,都没敢吭声,刚池野让他们休息,说剩下的他来就行,接着就不由分说地接过工具,埋头干了起来。……只是,怎么感觉,有点吓人。金属之间相撞的声音很大,惊得鸟雀都从林间飞起,火星子都在日头下迸溅,池野沉着脸干活,不知疲倦砸着废旧钢材,到最后居然丢了铁锨,直接上手。砰!砰!砰!原本五六个人干的活,愣是被他一个人收拾完了,甚至还是徒手操作,端着茶杯的老李水都顾不上喝,惊掉了下巴。谁惹到这位爷了啊。那么一大堆的钢材都被面团似的揉捏,搓成扁片,可怜巴巴地散落一地。作孽啊。连地上的小草都被殃及,露出大片的黄土飞沙。最后一块废铁扔到地上,池野拍了拍手,掏出根烟点上,蓝色的火焰闪烁,他眯着眼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跟几位傻眼的工人笑笑:“没事了,我先走一步。”说完,把剩下的半根烟碾了,潇洒地一拧车把,骑着摩托咆哮离开。心里舒服多了。就是出来急,忘记拿手套,颠簸的时候摩得掌心有点疼。但池野不在意,没啥。风驰电掣地驰骋在小道上,临着快到家的时候才刻意放下速度,隔着头盔远远地就看到了,修车铺前站着个人。天凉快了,大爷大妈们都爱在外面溜达,兴许是瞅这人面生,围着打量,笑眯眯地说着话。佟怀青的双手背在身后,明显有点招架不住了。池野停好摩托往这走,没两步就被佟怀青看见了,这人估计一直在掂着脚张望呢,招着手:“哥,这里。”“怎么了?”池野的烦躁劲儿没了,整个人平和极了,街坊跟他熟,哪怕他黑着脸也不害怕,笑眯眯地拎着刚买回来的菜:“小池呀,这孩子是你什么亲戚,生得真好看!”“那可不,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还有你老王叔什么事呀。”池野揽着佟怀青的肩,带着往店里走,钥匙插进最下面,卷帘门“哗啦”一声往上掀开,他扭头冲众人笑了笑:“吃醋了哈,怎么净夸人家,不夸我啊。”哄笑声中脱了身,屋里一直开着窗户,透气,又亮堂,虽然工具零件多又琐碎,但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摆放好,池野直接坐在皮质凳子上,脚蹬着地往后滑了点,才抬头看佟怀青。“怎么出来了?”佟怀青在屋里,明显放松多了:“等你呢。”“等我干什么,”池野不由自主想摸根烟,摸一半停住了,胳膊又放了回去,“我不是说了,出来有事。”心里那股子气来得快,去得也挺快。走得时候看佟怀青特别不顺眼,这会儿却觉着怎么看,怎么招人待见。佟怀青靠在柜台上,姿势很放松。他平日里端着惯了,仗着自己长得好,臭着张脸也无所谓,所以松懈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就很不一样,带些淡淡的慵懒感。终于嫌冷了,穿的厚了点。是浅蓝的针织毛衣外套,毛茸茸的,袖子还有点长,只能露出半截指尖。“想着你生气了,就出来看看。”池野哑然失笑:“我生什么气啊,怎么,还出来哄哄我?”“嗯,”佟怀青平静地点头,“要是真恼了,就哄你。”外面还有点热闹的动静,玻璃门挡住了柜台后面的他们,池野不由自主地摸索烟盒,就剩最后一根了,捏在手里,说不上来,心里慌,非得拿着点身东西才成。“怎么哄?”心跳得厉害,还装大尾巴狼呢,声音可平稳了。佟怀青想得可认真,眉头都小小地皱了起来。“这样?”他捧着自己的脸看向池野,稍微用点力,嘴巴被挤得撅起来。是池野逗孩子时,喜欢的动作。对方没啥反应。不好玩吗,佟怀青歪了下脑袋。池野移开目光,嗓音终于有点迟来的哑:“行了,我出去抽根烟。”说完也不看佟怀青,直愣愣地冲了出去,走得急,不知道忙啥呢,大腿还撞到柜台,发出可大一声响。一口气走到泡桐树下,不够,又钻进个没人的小巷子里。才有点手抖地把烟拿出来。还抽个屁啊。刚都被他掐断了。昨天晚上,池一诺的话还仿佛在耳畔。“哥,我这里砰砰直跳。”“哥,你觉得佟佟哥哥,长得好看不?”可妹妹的心动开始得太快,又太过平等,在面对鸡腿面包时,也能有同样的喜欢。池野把那半根烟放嘴里嚼了。他的心也在砰砰直跳。是迟到了好多好多年的,汹涌澎湃。完蛋。周六的时光再怎么可以用来消磨,也得惦记着按时吃饭。佟怀青的手在玻璃柜上扣着,池野看着粗犷,其实特心细,边边角角都擦得干净,摸到哪儿都没浮灰,拿开,只留下半个指头印。抽个烟而已,怎么要得这样久。佟怀青不抽烟,对气味也有点敏感,曾经练琴的时候周围不能有任何香水的味道,有段时间情绪不好,旁边连花瓶都不让摆,虽然曾经有点花粉过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好得差不多。就是他嫌味道闻着不舒服,呛得慌。结果现在在一个修车行里待着,却也闻惯那淡淡的机油味。池野还没回来。佟怀青坐不住了,出门去找人。泡桐树温柔地投下阴凉,外面拉家常的大爷们散了,没见到池野的身影,去哪儿了呢,他漫无目的地溜达,那场酩酊大醉似乎撬开了他紧绷的外壳,露出点柔软的漫不经心。不抱着警惕心的时候,佟怀青还蛮好说话的。晃来晃去,也不怕走迷。反正巴掌大的地儿,池野转几圈就能找着他。住在这儿的人互相都熟,不认识了也能攀上关系,走在马路上总要打招呼,连带着面生的佟怀青也有人对着招手,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老远就吹口哨了,头发用摩丝梳得老高:“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