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王贵妃掏出帕子,温柔地擦走大皇子手上的墨迹,浅笑道:“今日太傅可有布置旁的课业?”
大皇子周怀旭糯声道:“没有,太傅只让儿臣背熟《离娄》,再练两百个字便好。”
王贵妃轻轻颔首,目露赞赏:“旭儿书背得好,字也写得好,母妃很是欣慰。可学习之道,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除了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也别忘了要多涉猎旁的书。”
周怀旭认真回道:“母妃放心,旭儿不会懈怠的。”
王贵妃望着周怀旭那双狭长清澈的眼,心底涌出一股为母者的骄傲。
她的旭儿才十岁,却已是个谦逊懂礼的孩子了。甚至继承了他父亲的才华,年岁小小便能熟读四书五经,日后定然会是个明君。
王贵妃放下帕子,与周怀旭的乳嬷嬷温声叮嘱几句,这才让随伺在旁的宫女送他们出内殿。
周怀旭出去时,眼里满是不舍,他静静望着王贵妃,好半晌才迟疑道:“母妃身上的伤口可还疼?”
王贵妃被他问得一愣。
月初旭儿来乘鸾宫,不小心瞧见了她手臂的伤,问她是怎么弄的。她自是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没想到这孩子到这会居然还记着。
“早就不疼了,母妃下回定会小心些,不会再让自己受伤。”王贵妃笑着替他正了正头上的玉冠,道:“旭儿在乘鸾殿外,可莫要惦记着母妃身上的伤了,尤其是在你父皇面前,一个字儿都不能提。”
周怀旭垂下眼,掩下眸底稚嫩的苦涩,道:“母妃放心,在这宫里须得谨言慎行,旭儿知晓的。”
周怀旭离去后,王贵妃立在窗边,望着窗外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花丛,沉默不语。
偌大的主殿静了好半晌,马嬷嬷侯在内殿外,也不敢进去。
直到里头传来一声温温柔柔的“嬷嬷进来罢”,方才拢了拢袖口,掀开帘子进了内殿,躬身行礼,道:“娘娘,东西都拿回来了。”
王贵妃狭长的凤眸微微垂下,道:“圆青大师如何说?”
马嬷嬷缓声道:“大师说,这是最后一次帮娘娘。等这一瓶子药用完,皇上的眼疾便再无转圜之地,到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的。另外,大师让奴婢提醒娘娘,这药吃到最后,皇上恐怕还会出现幻觉。”
王贵妃听见此话,也不生气失望,只慢条斯理地坐回榻上,柔声道:“把药给我。圆青大师即是这样说,那往后不可再去药谷叨扰大师清修了。”
圆青大师之所会帮她,不过是因着七年前之事。
那时赵昀一头撞在登闻鼓上,撞得头破血流、气若悬丝。人人都以为他死了,连王贵妃也不例外。
实则在当初的情形下,他死了,比不死要好。
成泰帝表面宽和仁厚,实则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王贵妃做了他那么久的枕边人,哪能不知晓这男人的真面目?
赵昀死了,他心里自是畅快的。
可若是不死,日日杵在他眼前,跟眼中钉似的。早晚有一日,成泰帝会忍不住寻个由头,将整个辅国将军府给抄了。
也因此,所有人都以为赵昀必死。
若不是彼时在太医院任职的赵院使求到她跟前,她根本不知晓赵昀居然还留着一口气。
说来,当初她之所以愿意将赵昀瞒天过海送出盛京,也不过是为了给赵院使送个顺水人情罢了。
后宫妃嫔的争斗素来是不见硝烟的,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便着了旁人的道。
她早就有意要将赵院使收归麾下了。
用一个醒不来的活死人换太医院院使的人情,这买卖着实划算。
至于圆青大师,那更是意外之喜了,她是当真没想到赵昀居然能助她同圆青大师搭上关系。
若非圆青大师,如今的成泰帝哪会那般依赖她?
马嬷嬷见自家娘娘脸色平静,不因圆青大师的话而失去冷静,心里头松了口气,又接着道:“还有一事,奴婢今日进城时,恰巧遇见了凌,凌大人的暗卫,他让奴婢给娘娘递一句话。”
这话一落,王贵妃含笑的眉眼转眼便冷了下去。
“什么话?”
“凌大人说都察院这两日会参大相国寺私中违禁药植一事,届时希望娘娘能替大相国寺美言几句。凌大人说,都察院的御史不过是在离间周皇室与大相国寺的关系,还望娘娘同皇上点明。”
马嬷嬷才刚说完,王贵妃便忍不住笑了。
凌叡这是要她吹枕边风,好让皇上厌弃了那群御史。
以她对凌睿的了解,说不得大相国寺会被秘告,就是他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