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倒灌,吹得身后的佛经“哗啦”一阵响。
霍珏阖起窗,将桌案上的佛经反手一盖,便转身上了榻。
寅时一刻,整座明佛山阒然无声。大雪无声飘落,压得枝桠弯出一道弧。
山脚的一处竹楼里,宣毅蓦地睁开眼,他仓促坐起,重重地喘起气来,脑门后背冷汗淋漓。
他又梦到自己死了。
潮湿阴暗的地牢,蛇鼠虫蚁四处乱爬,空气里都是腐肉的臭味。
他四肢均被铁链锁着,身上遍布伤口,他知道他很虚弱,骨瘦如柴,气若悬丝,却始终死不了。牢房里除了他,还有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男子高大挺拔,身着玄色大氅,左手搭一把极其罕见的黑色拂尘。他立在那,背光的脸静静地望着自己,似阴间里来的使者。
宣毅看到自己像疯子似地“哈哈”大笑。
“你是要为她报仇吧!来啊!让我给她偿命!死后我亲自去阴间给她谢罪!”
那人却始终静默着,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轻挥手,便有人上面将一张张湿透的纸贴在宣毅的口鼻处。
时间过得很慢,地牢里回响着“嘀嗒嘀嗒”的滴水声。宣毅觉着自己像被拍上了岸边的鱼,呼吸逐渐艰难,脖颈青筋凸出,眼睛渐渐失了焦。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侯在旁边的人撕下他脸上的湿纸,他瞬间又活了过来。
下一瞬,便有人将一颗药喂进他嘴里。他被逼吞咽,很快浑浑噩噩的大脑似是着火一般,又热又疼,曾经存在脑海里的记忆一点一点模糊。
宣毅不知道自己在地牢里呆了多久,只知道在那里的每一瞬都是折磨。
无时无刻都在经历死亡,偏偏死也不能死得痛快,每每在快死的时候又被救起,喂进一颗让人痛不欲生的药。
宣毅的意志被消磨殆尽,甚至可笑地觉得,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快些让他死吧……
这样的日子兴许过了许久,又兴许只有短短的十数日,他终于崩溃了,脑子里的所有一切渐渐化为空白,连自己叫甚名谁都不知道。
也就在那时,那日日带着把黑色拂尘的男子,终是开了口:“杀了他,拿去喂狗。”
……
黑暗中,宣毅静静坐于竹床上,弓背垂头,掌根抵着滑腻的额,头疼欲裂。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那人说话。
那声音,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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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下了半宿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姜黎被山林里的鸟鸣声吵醒,迷迷瞪瞪睁开了眼。昨日虽说累了一整日,但一夜好梦,起来时精神格外抖擞。
竹楼里的客舍十分简陋,一套朴素的桌椅,一张木床,还有一个粗陋的竹架用来挂衣裳用的。
杨蕙娘这会并不在屋里,大约是出去斋堂用早膳了。
姜黎从床下跳下,伸了个懒腰后便从竹架上取下衣裳,刚扣好衣襟,束好腰封,便听得外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姜黎忙套上鞋,快步去开了门,道:“霍珏,你来了?用膳了吗?”
小娘子仰着脸兴冲冲地望着他,脸上还带着刚起时的红晕,脸颊还压出了一道印子,说话的声音清甜得像山间的泉水。
霍珏淡“嗯”了声,望着姜黎唇角两颗米粒大的梨涡,笑了笑,道:“尚未用膳,我等你一同去。”
姜黎一听,便知晓他又饿着肚子等自己起来用膳了。往常在府里的时候,他便常常如此。起来了也不吵她,点了盏灯便坐在矮榻上看书,等她醒了才慢条斯理地陪她用早膳。
娘说了,似霍珏这般年纪的郎君,是最不遭饿的。她舍不得他饿肚子,赶忙对一边的桃朱道:“快去帮我打点水过来。”
桃朱忙应声退下,没一会便端着盆温水回来。
待得姜黎漱了口,又净了面,才端起空空的盆子,悄悄出去。方才公子瞧着夫人的目光黑沉沉的,桃朱很是有眼力见地出了屋。
大约是习惯了霍珏看自个儿的眼神,姜黎倒没察觉到什么,踮起脚便要去取竹架上的斗篷。
竹舍里没烧地龙,山里的清晨又着实是冷,姜黎这会简直要冻得要打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