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王妃对小娘子们的争竞并不感兴趣,其实已预备离开。
此时见阿榆落笔姿态,却面露讶异,“这起势……未曾延请过名师吗?”
她竟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品着茶,继续与昌平侯夫人闲聊。
那边已有手快的小娘子写了一幅字,急急呈上给贵人们品评;也有人拿出团扇,请贵人品鉴扇面的刺绣,——虽非现场所绣,但现场收上最后几针,也能勉强让人瞧见绣工。
倒是那边搬出琴瑟的,因见江九娘抱来琵琶,立时装模作样地调着弦,不敢与江九娘争竞。
江九娘刻意以技压人,且要显出些不同寻常娘子的气势,所奏竟是一曲《兵马行》。但闻曲调铿锵,边疆守将驱除贼寇的昂扬斗志,怀念家乡亲人的绵长思念,刚柔并济,情景交融,以弦音娓娓叙出,气势雄浑苍凉,令人魄动神驰。
许王妃不觉听住,一曲毕,点头道:“这两年九儿也是用了心思了。这支琵琶曲激昂大气,其心胸连寻常儿郎也未必能及。”
昌平侯夫人笑道:“年初她到我们府上辞行,要跟她老子去北境走一遭,我还说她女孩儿家出这样的远门,终归不妥。她却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看来,她便是在边疆时历练了心境,才能奏出这样的曲调。”
江九娘得了二人如此点评,不禁面有得色。
其他小娘子也有精通音律
的,只是各有所擅,又看出许王妃、昌平侯夫人刻意想为自家后辈长脸,一时都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跟着奏上一曲。
若是弹奏得好,压了江九娘一头,会不会损了许王妃和昌平侯夫人的颜面?
若是弹奏得不如江九娘,岂不是白白当了江九娘的垫脚石?
抱着乐器的娘子们烦恼之际,阿榆已搁了笔,带着几分萧索,垂眸看着自己的画,低声道:“我画完了。”
众小娘子不觉都看了过去。
画画不抵书法,尤其想在这样的场合脱颖而出的画,从画面构思布局,到每一处细节的勾划,都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心神。
这么快便画完,难道是最简单的梅兰竹菊吗?
那边已有侍婢将阿榆的画悬起,穿过众人,提到许王妃等人跟前。
这一路过来,江九娘等都已看清了这幅画。
画的竟然真的只是竹子。
嶙峋石块,苔痕斑驳,三两枯草生于石隙;又有残雪零落,覆于山石之上,枯草之端,冬日萧杀之感直透纸背。
但就在这片萧杀之中,一根新竹破土而出,如一支细细的剑,直刺青空。
连顶端刚刚生出的数片竹叶,亦如小刀般锋锐凌厉,倏地斜欹而出。
若论这整张画,线条寥寥,山石、草、竹,甚至残雪,俱勾勒得极简洁,却有种不屈不挠的刚硬跃然欲出,气势凛然。
确切地说,这幅画所展现在画功甚是平常,但画中所展现的万物萧索和勃勃生机,
偏和谐地相辅相生着。
因那竹,山石残雪愈显荒凉孤寞;因那山石残雪,那株孤竹愈显劲健昂扬,似在寻找着一切机会,想要打破桎梏,寻出不属于它的春日生机。
许王妃起初没觉得这个京外来的小厨娘能画出什么好画儿,漫不经心地一眼瞥过去,本来缥缈如云烟般的眼眸缩了缩,凝神细看起那幅画。
昌平侯夫人不过粗通文墨,所知有限,见许王妃盯着那画,便笑道:“论起赏画,我虽不懂,只是瞧着这画儿似乎有些不对劲。”
许王妃黑眸深寂如潭,轻笑,“大嫂觉得哪里不对了?”
昌平侯夫人道:“既是小娘子们的比试,作的画总该有些朝气,或颂江山如画,或颂盛世繁华。哪怕画一朵盛绽的牡丹,也比这枯燥丧气的画儿强。”
许王妃微微一挑眉,没有答话。
昌平侯立时觉出许王妃并不认可自己的话,忙又描补道:“当然,这画本身也不差,秦小娘子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画功,已是难得了。只是这作画的时机,委实不合时宜。”
江九娘因是许王妃的姨侄女儿,远比他人亲近,奏完琵琶后便走到许王妃近前侍奉着,此时也凑趣道:“舅母可曾发现,秦小娘子这幅画,有一处极大的错讹?”
昌平侯夫人得其提醒,又细细看了一回画,已然笑起来,“果然错了!这冬雪时节,杂草都生不出来,怎么可能生得出新竹?秦小娘子
到底年轻,竟不留意这些细节。”
江九娘目的达到,也便不再说话,笑吟吟地看向阿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