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商问:“你究竟记起了多少?”
我道:“我记得自己,记得你是个与我从小玩到大的小沈,还记得其他师兄姐妹的名字、大概经历……还有我们是被师父和钟婆婆给养大的……”
沈玄商听得不住点头,笑意几乎是难以遮掩的。
但我马上又道:“可我最后记得的是,你和我似乎在河岸上救了一个人上来……”
沈玄商的笑容一收。
像一把鞭子凭空就打在他面上。
“你只记到了那里,说明……你没有把最关键的事情记起来……”
我道:“那人果真是个关键了?”
沈玄商咬牙道:“岂止是关键!我们门派沦落到这一步,全是从他开始!”
按他所说,我俩当时救上了这人,我本想去通知大家,把这人好生看顾的,可沈玄商认为我俩救上来的人,我俩自己找个山洞,把他好生看顾就是了,并不用去告诉师兄姐妹。
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山谷中有个规矩。
若有外人从悬崖上掉了下来,还是个青壮年男子,那就不问缘由,先杀了就是!
这规矩极不讲人情,自然是那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师父立的,他是躲仇家躲成了魔怔,见什么人都不肯放过。
那时师父正在闭关练功,对外做主的人便是钟婆婆与大师兄,这两个也是心够狠的,倘若透露这人的消息,他是一定不能活命的。
沈玄商与我都是个娃娃的年纪,好不容易见到个外界的活人,又怕又兴奋,唯恐他被大家给杀了,于是咱俩一合计,干脆把人藏在了山洞里。
反正这男子受了重伤,看上去也没什么大危害。
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俊俏的男子,长得比咱们的师父可还可亲,他开口之后,更是显得既温文诚恳,我们问外界有什么,他都一一回答,说了许多咱们从不知道的趣闻,说得详详细细、条条正正,直叫沈玄商日日都大开眼界,也让我这个从出生起就困在谷底的人,见识到了一番外界的风流景象。
不仅如此,他在养伤吃饭之余,还偶尔指点我们武功上的疏漏,这人学识颇广,轻而易举的一言二句,就叫我们从猛练功的死胡同里走了出来,在招式与修炼法门之上都有了极大的进步。
一来二去的,沈玄商更加喜欢上了这位男子。
他心里几乎称这人为小师父。
而我本来是想偷偷报告的,可是碍着沈玄商总是来求我,我就没去上报这人的存在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
这是一个致命的决定。
沈玄商说到这里,一双眼睛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与痛苦中,被一个个复仇的念头烧得通红,开口皆是恨,字句全作苦,他几乎难以为继,只是低头又狠喝了一大口酒。
我忍不住道:“那个男人养好了伤后,是不是做了什么?”
沈玄商惨笑几声,声音颤抖道:“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去山洞里给他带吃的,去了才发现人不见了。后来我瞧见草屋那边火光阵阵,就返回去看,我到的时候,有个师兄的脖子正从他的掌心处缓缓滑落,还有几个师妹的尸体在他脚下躺着。我才知道他是离开了山洞,趁着月色掩护走进了师兄姐妹们的卧室,在他们睡梦中,他一人给一掌,杀得几乎一个不剩!”
一番沉重话语压得我几乎抬不起头来,我只觉心房一阵猛颤加震,喉咙间像塞了一块儿火星四溅的炭,想说话都觉得烫,仿佛自己就身处于火场,正在被烟熏火烤似的。
沈玄商攥着拳一言不发,两颊的火热像是被回忆里的大火给烧红的,眼眶看着像是被针扎刀劈过一样,在日光下灼然凸气,仿佛要溢血而爆。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道:“其他人呢?师父没有出手么?钟婆婆呢?”
沈玄商冷笑道:“师父,师父在闭关修炼时被他一惊,走火入魔而死了……而钟婆婆,也为了护着师兄姐妹而惨死于他掌下……而他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居然是被我们救的!”